要谈东野圭吾笔下的名探形象,严格来说应该分成三组:一是加贺恭一郎系列,二是汤川学即更为人熟知的伽利略系列,还有归在“名侦探”麾下的天下一大五郎。不过就人气而言,前两者都因为影视版而深入民心,加上已有固定的明星对照形象——阿部宽成为加贺恭一郎,而汤川学则由福山雅治任代言人,所以与天下一大五郎的普及程度绝不可同日而语(由松田翔太饰演天下一大五郎的日剧《天下一名侦探》在2009年播放,但反响一般)。这次我想把焦点放在加贺恭一郎身上,其他的来日再议。
影视化身的选取
正如我曾提及汤川学的发展过程,影视的成功直接影响了东野的定位方向——汤川学本来构思中的现实对应明星是佐野史郎,现在则成了福山雅治!同样,加贺恭一郎的演化过程中,也不可能亘古不变。
事实上,阿部宽一向是日本影视界推许的神探形象代言人。在海堂尊的医疗推理系列作中,阿部宽先后在《白色荣光》(2008)及《染血将军的凯旋》(2009)中,饰演当中的厚生省“神探”,被誉为“逻辑怪兽”的白鸟圭辅。而在妖怪推理大师京极夏彦的改编系列中,他则成为灵视侦探?\木津礼二郎(拥有超能力,可以看穿他人心中所思所想),亦分别在《姑获鸟之夏》(2005)及《魍魉之匣》(2007)中出演重要角色。在东野圭吾的神探加贺恭一郎系列中,他于《新参者》(2010)、《红手指》(2011)及《麒麟之翼》(2012)中化身成为神探加贺。由此可见,阿部宽在日本的创作人心目中的确是具备神探气质的演员。不过与伽利略的情况不同——很明显福山雅治的植入是为市场考虑的形象工程,阿部宽的形象本来就与东野笔下的加贺——五官深邃,逆光看有黑眼圈及尖下巴,加上身材高大的剑道高手设定,是天衣无缝的完美组合。
角色设定的历程
从基本设定而言,一旦追本溯源便可看到加贺的不稳定因素。加贺出演的首部作品是《毕业——雪月花杀人事件》(1986),本身仍是大学生的身份。东野圭吾在《东野圭吾的最后致意》中,也直言“不过那时我根本没想过以他为中心写成系列作品”。我推想那是因为大学生的年纪背景,一方面已脱离了侦探小说中的“少年侦探”(Boy Detective)的类型,而与此同时他又不想把加贺发展成“推理同好研究会”式(Mystery Society)的窠臼——事实上,不少日本的知名推理小说家如竹本健治及有栖川有栖,均早以大学生推理小说同好会为侦探设定。简言之,东野笔下最初出现的加贺正好陷入身份未明的处境中,后来成为警察身份出场,始于《沉睡的森林》(1989),连作者也明言当时安排加贺出场是自己“小小的恶作剧”。
对照而言,汤川学的角色立意就鲜明得多。伽利略系列晚至1998年才推出《侦探伽利略》的首作,当时天下一大五郎的“名侦探”系列已出版了两本,而加贺系列更已出了四本之多。简言之,汤川学是用来补充过去侦探变化不足而设,东野选取的是“科学家”的学者式角色,当中我认为也有与其他日本同行角力之计算。因为东野设定的汤川学是物理学准教授,而推理小说界已存的同类型侦探有森博嗣的犀川创平(建筑学系助理教授)、栖川有栖的火村英生(犯罪社会学准教授),以及高木彬光的神津恭介(法医学助理教授)等,由此可见作者的竞赛心及方向清晰的出发点。
推理世界的趣味
所以,加贺系列在东野的三大侦探系列中变化幅度最大。除了角色设定上的方向游移外,我认为加贺系列在内容上,也是由本格推理的制式,逐渐根据市场反应大幅加入社会性及人情味的元素。事实上,前后期的加贺系列区别也颇为明显,我相信正是东野在吸收以及消化了市场反应和信息后的有意识改动变化。
正如东野自己也认为今天再看加贺系列的首作《毕业——雪月花杀人事件》,连自己都觉得当中的叙述诡计太过复杂,甚至慨叹因此而得不到乱步奖的肯定。我想此作更明显的用心,是东野企图挑战“比喻杀人”(Murder of Linening)的侦探小说守则,指的是透过选取某物作为比喻事件用来装饰杀人行动,例如京极夏彦的《铁鼠之槛》用禅问答又或是绫?行人的《雾越邸杀人事件》用童谣《雨》等,而东野此作中自然就以茶道中雪月花牌戏为装饰经纬。
其后的《谁杀了她》(1996)及《我杀了他》(1999)都是明显的“猜猜谁是凶手”的本格推理游戏。事实上,我们可以视之为他对日本推理小说界热爱的艾勒里·昆恩(Ellery Queen)的“挑战读者”理念的积极响应。日本的推理小说界中,栖川有栖和法月纶太郎都是深受昆恩影响的同行,而他们也会在作品中插入“挑战读者”的章节——一种昆恩爱用的书写伎俩,旨在强调读者与侦探在掌握相同信息下,可否与侦探同步一起破案的趣味。而加贺对读者的挑战变本加厉,推衍成终篇后也没有明言谁是凶手——前者在结束时没有明示凶手,后者更进一步来一次向读者直接挑衅(加贺说道:“凶手就是你。”),而东野对后者引起的热烈推理论战也沾沾自喜,由此充分可见,作者的旨趣正是环绕推理小说的规则而激发趣味。
人情赎罪的转向
我认为加贺系列唯一的短篇集《再一个谎言》(2000)是转向的肇端,虽然五个短篇也包含一定的本格推理成分,但当中的社会背景及现实介入的元素已甚为清晰,而《冰冷的灼热》及《疯狂的计算》更曾改编为电视剧。短篇集中涉及的主妇杀人,以及融入大量地景(如日本的NEW TOWN)的细节描写,及此后在加贺的新篇中均有更深入及精彩的发展。
我认为东野聪明的地方,正是把加贺逐步改为设定与日本社会问题紧密相连的人物——也可谓是从社会问题中孕育出来的新时代警探。关于加贺系列后期的人情世界探索,可参看我的另一篇文章《赎罪名探加贺恭一郎》。不过我想指出的是,东野原本心目中的加贺,显然是为了满足他回应推理小说业界的一种本格设定,但在过程中逐步发现要令作品更普及且广受注目,推理构思只可以成为旁枝,人情探究和伦理冲突才是唤起广大读者和观众关注的必杀技。
这,正是东野与其他一众日本推理小说家不同的地方,简言之就是他更懂得结合市场趋向与推理元素,更重要的是没有太多源自业界的包袱。炙手可热背后不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