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过后的第二天,是初中同学聚会的时间。50多人里,近40人能到。之前的半个月,微信群里一直人声鼎沸。疏于联系但记性不错的结果是,所有人都记得,但接谁话都得想一下。一般程度的腼腆之人,置身一个高度活跃群之中,就跟四月天里穿着高领毛衣一样。如果这个人不是一般内向,那么,这件高领毛衣还是起球的那种。谢天谢地,我的毛衣应该尚未起球。同学终归是同学,讲起熟悉的方言,就感觉置身同一种命运里。

所有的聚会,都得由热心人士牵头。我们的班长,还有最调皮的几个学生,以及本地的几个同学付出了最多。他们给班主任买了头等舱的机票,又安排了人接机,通过公安系统的同学找到了失去联系的部分同学,还跑到在帝都安度晚年的语文老师家里录了视频。这个眼袋有点重的老头,总是生气之后摔掉自己的眼镜,然后又将之捡起,不需要所谓台阶。

等到聚会那一天,男同学们很多已经一行白鹭上青天地胖了。追而不及。但开口说话,又觉得从未走远。女生们变化不太大。所有人都蒙上了可爱的光辉。班主任几次激动落泪,认为这个班级是她从教30年里最感欣慰也是最厉害的一个。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原来当年我们班上有30多个数学满分。与有荣焉的感觉很快就升上来了。大家重新坐在教室忆当年,时间柔化了过去。一切都因为难以再现,变得格外美好起来。所以,在这种时候想起过去那些不和谐的画面,实在有点煞风景。我只能自己消化那些场景,那些成绩落后的同学被耻笑,被排挤的样子,某些女生经过,其他人闪开的情形,少年的残忍虽然幼稚,也够同时期的人吃一壶了。但,现在来看,这些同学已经非常大度地忘了这一切,相反,显得非常念旧和淳朴。

很难解释这是为什么。作为一个平庸的学生,我常常获得27名左右的成绩,重点班里不算太差,但日子过得还是挺不舒心,原想着排在后面的朋友们该怎么度日如年,会留下怎样的阴影啊,结果,大家过渡挺平稳,不觉得受过打击。反倒是我这种没有被严厉批评过的人,念念不忘教育的摧残。我感到好似忽然失去了正当性。于是只好劝自己,多思则多虑,大家不是都挺好的。

在随后的一系列欢庆活动里,我再也没想过这些。一位曾经跟我还是小学同学的女同学紧挨着我坐着,昔时的同学们很多她都已经记不起名字。如果我不坐在她边上,她将感到无所适从。“如果你不去,我一个人不会去的。我不知道要跟他们说什么话才好。有点害怕。”“班长说到了敬酒环节,一定要喝酒吗?要敬酒吗?”我安慰她,这些都无所谓的。凑凑热闹而已。“那你一定要多和我说话啊!不然我干坐着会很奇怪。”我悉数答应了她——又可能辜负了她。

过去的几年里,她一直在做一个全职太太,丈夫在经商,过得也挺好,只是用她的话说,“社会化程度已经很低了”。这段时间,正好手头有点闲钱,她希望能找到好的投资项目,起先问我,我没有好的建议。听说邻桌有一位在深圳做风投的同学,又悄悄问是否他能给出建议,“估计悬,不过你问问呗”,随后,我接了一个电话,电话结束之后,她已经跟同学们沟通得很好了。由于我们基本在一桌,所以,她可能非常清楚我全天一共讲了几句话。这个数字应该较小,所以她又一次悄悄地跟我说:“我觉得你比以前话更少了。你的生活是不是有点封闭和压抑?是不是不需要与外界打交道?我原来以为自己算很封闭了。结果发现你话更少。”

听下来,心中一凛,还挺想解释一点什么,说明一点什么,比如内什么,内什么,但是手摆在空中,又放了下来,还挺费劲的。最后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句“也不是这样,呃,但是,嗯,我是话更少了。”算是草草收了尾。但是,没料想,她又提出了一个问题,略犀利。“为什么会这样呢?”最终我搪塞了这个问题,但很难忘记它啊。为什么会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