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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圆》终见天日

来源:互联网

《团圆》剧照

因为故事牵涉海峡两岸的历史事件,电影《团圆》在2010年角逐柏林电影节竞赛单元时,被贴上了敏感的“政治”标签。但首映式后,“几乎所有的媒体不再有人提问关于那个经典的背景话题,”这让导演王全安很释然又感慨。

《团圆》是一部难得的以老年人为核心人物的电影,取材自真实故事。一名台湾退伍老兵垂暮之年返回故地上海,希望找到失散的妻子,并带她一起回台湾。时隔多年,他的突然出现打破了这位妻子和现任丈夫的平静生活。妻子的上海丈夫虽然同意两人返回台湾,但其内心却又难以平静地面对这样的现实。妻子也因此陷入爱情、亲情等复杂情感的纠葛之中。一段历史,两份感情,三位老人,究竟该如何团圆?

“团圆是一种精神,按照中国人对人生的理解,是不可能存在真正的团圆的。”本月15日,《团圆》在上海举办超前点映时,导演王全安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专访时说。2010年,该片捧走了第60届柏林电影节的最佳编剧银熊奖,成为当年最受关注的华语影片之一。如今,这部沉寂了三年的影片将于9月19日“中秋档”正式与国内观众“团圆”。

“中国人看重的‘团圆’是一种追求的过程。我们追求亲人相聚,族群共处,虽然现实总是残缺的,但并不影响它的价值。”王全安解释他眼中并不完美的“团圆”。

上海味道

“就像借了一个东西,还回来的时候,看有没有损失”,这是《团圆》首映后,王全安对上海观众的第一句交代,因为《团圆》取材于上海,拍摄于上海,并几乎采用全沪语对白,而王全安则是地道的陕西汉子。

拍这部电影,纯属偶然。一次,王全安无意中看到电视台正在播放一部纪录片,讲一个台湾老兵,在上海里弄里的老房子内,跟一位大陆老兵(也就是他失散妻子的现任丈夫)商量把妻子接到台湾后,如何补偿他的问题。“这个场景非常抓人”,王全安顿时想,“他们所处的那个状态,是个背景很重大的问题,是怎么补偿也补偿不了的啊!”

他立马着手准备这个题材,希望把历史的情景和个体的遭遇粘合在一起。纪录片的架子和人物关系都很好,王全安将其保留下来。为了还原一种真实的时空感,他还坚持原汁原味的沪语对白,只有凌峰饰演的老兵因一直住在台湾,习惯于普通话交流,只是时不时蹦出一两句家乡话。

“这个事情为什么发生,它的过程,牵涉的什么人,都跟地域有关,只能是上海,”王全安如此解释影片为何要凸显上海味道,以及为何没把故事移植到更为熟悉的北方的原因。在他看来,上海是最能体现近年来中国剧烈变化的城市,同时呈现出城市最摩登和最传统的元素,这一点非常具有冲击力。

但画面的气质又是恬淡的,在一个个节奏平稳的长镜头中,王全安将他对日常生活的体察细致入微地展现了出来。于是,绵长的里弄生活,而不是浮夸的景点游览解剖了最寻常的上海点滴。王全安说,拍完《团圆》,连他的德国助理都能讲上海话了,以证明他的“上海”功课还是做得细致深入的。

拍这部电影,最难的一关是定角色。“在现今的演员中,找出年龄、气质和主人翁匹配的,实属不易”。老太太玉娥的原型是一位非常有魅力的女性,既有大家闺秀的风姿绰约,也沾染了一丝市井生活气,“她在70多岁时还能让自己处于恋爱状态,可见形象不凡。”最后,卢燕老师扮演了这个角色。王全安说,除了她,举世不做二人想。

而凌峰并不是国民党老兵刘燕生的第一人选。起初,王全安计划邀请台湾导演侯孝贤出演。因十分欣赏《惊蛰》,侯孝贤竟一口应了下来。不料临到开拍时,因档期原因,侯孝贤遗憾地未能成行。“其实他气质比较有问题,像本土渔民,不像老兵”,对于侯孝贤的辞演,王全安倒是释怀。接下来,剧组又联系过其他演员,但总是失之毫厘。

“比起扮演上海人要用上海本土演员,选择台湾演员更为重要。”王全安坚持他的选角原则,“因为我们对他们的生活、情感经历更不熟悉。”辗转之后,有人推荐了凌峰。凌峰是台湾著名的综艺节目主持人,也是第一位到大陆拍片的台湾艺人。他曾于1987年到大陆拍摄电视系列片《八千里路云和月》,并亲自担任主持,撞开了两岸近40年的封冻。

但以口才和嬉笑怒骂著称的凌峰,性格闹腾,与刘燕生的克制并不符合。王全安之所以“迁就”他,只因一首歌。有一次,两人聊天,凌峰拿出一首倾诉思乡之情的自创曲目《毛毛雨》,“回啊,回啊”的唱念一下子就打动了王全安。后者决定将它架构到电影中,但不露声色。他想的是,首先得打破演员的既有表演体系。

在凌峰眼中,王全安最擅长大卸八块,每天到片场都会听到“又改剧本”的噩耗。“其实这是策略。我给他另外的东西练习,但一上来就宣布作废。”王全安解释,越是成熟的演员,越得消耗他不可逆转的表演方式。如果提前把剧本练习好了,信心十足,演员一上来带着的情绪绝对是“喜”,而不是“悲”。

王全安不敢告诉凌峰自己要用哪首歌,怕他吃得太重,回去天天练。他希望得到一种即兴的生涩感,于是,待开拍当天才突然提议。那是全片最重的一场戏,三位老人聚在一起吃饭小酌,决定去留。三个人用三首歌抒发各自不同的情绪。一个长镜头十几分钟,一条即过,效果却出奇好。

对付徐才根,王全安又是另一套做法。徐才根饰演的大陆老兵陆善民,腼腆、被动、人生从未得意。在出演《团圆》前,徐才根也只是在一些电视剧中客串匪兵甲、匪兵乙,性格遭遇都与陆善民相近。在剧组,王全安有意控制他的待遇,不准车接车送,就是要稳住他那种本色的状态。2011年,徐才根凭借这个角色拿到了金鸡奖最佳男配角,被评价为整部戏的“金牌绿叶”。

胃的思想

乍一看,《团圆》的故事,似乎重复了王全安此前两部电影《图雅的婚事》和《纺织姑娘》的剧情结构:一个女人如何同时面对两个男人,一个与她有“恩情”,一个与她有“感情”。只是在《团圆》里,这种结构被放置在1949年以来的时代背景之下,就显得特别“宏大”。

似乎意识到它的“喧宾夺主”,王全安又在有意地屏蔽政治信息,更多地将视角带回家庭、个体本身。全片只有42场戏,很多场景都发生在狭小的空间内,固定摄影机通过大量长镜头“观察”角色之间的对话,通过这种含蓄的方式,传达角色内心的感情。

饭桌戏份大概有十来场,几乎贯穿了全片。电影的开篇,一封迟来多年的台湾来信宣告了赴台老兵刘燕生的归来,饭桌上,全家态度上的分野便表露无遗;故事的最后,决定孤身返台的刘燕生,在临别的饭桌上跃跃欲试要拿出压箱底的保留曲目作为告别致辞,上海突降急雨,搅乱了饭局。

“我们的胃远比思想更为深刻,”王全安解释为什么选择以吃饭来表达情感,“隔阂不能沟通之时,一谈到吃,大家才发现原来彼此的联系如此紧密”。

电影行至后半段,有段耐人寻味的情节。三位老人围炉夜话,谈及民国三十八年(老陆立刻纠正是四九年)二月十四日国军大撤退那日的天气,刘燕生和玉娥一口咬定的凄风苦雨,在随部队解放上海的陆善民记忆里,却是艳阳高照。这大相径庭的“各自表述”,令人唏嘘,也表达了王全安的历史观。

“电影里的悲剧,是讲人的处境,而不是评述历史事件。电影无意为历史定义,因为它会因不同角度、不同的心境,产生不同的描述。”王全安说,他希望的是表达个人所处困境的复杂。而当困境到来时,人即使得跨越很多障碍,还是要珍惜团圆的机会。“就像最后一场饭局没吃成一样,人要珍惜能在一起吃的时间。”

但故事终究没能在电影中圆满。结尾,搬入新家的玉娥和老陆电话催促家人回来团聚,只有外孙女娜娜一人到场,其他人则空等不归。但娜娜也有烦心事,未婚夫即将赴美,又留下一段跨越海洋的等候。

“家人的守候是一个延续的话题。而我们知道,人生就是注定了要告别,真正的大团圆是不存在的。”王全安解释,这因而让追求团圆的过程如此富有价值。

王全安 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