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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富在咆哮 ,思想在贫困,一位经济学家决定行使自己的使命

来源:互联网

经济学思想绽放的时代已经过去好多年,差不多一百年前从古典时代向新古典时代跃迁的时期,是凯恩斯革命的时期。现在的经济学是贫困的,无论是学院派的论文,还是市场上的研究,我认为有思想深度的,有逻辑美感和启蒙意义的不多。

所以我一直说现实的经济世界是财富咆哮的时代,理论的经济学世界则是贫困的时代。这个贫困不仅是思想的贫困,还是审美的贫困,甚至是价值觉醒的贫困。本文借用海德格尔纪念里尔克的一次聚会上的演讲主题,他的主题是“贫困的时代诗人何为”,本文的主题是“咆哮的时代,经济学家何为”。

我也是这个思想贫困领域里的乞儿,这个咆哮时代的游子、迷茫者。如果说可以配得上经济学思想大师的,脱离经济学思想贫困的,是几位诞生于民国,服务于建国初期和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国经济学大师,都是老先生,比如薛暮桥、张培刚和谭崇台等。看他们的书,不仅思想厚重,论据厚实,学风扎实,还充满了文字的美感。现在具有这种古典风度的不多了。汪丁丁、韦森、张曙光、黄少安等几位学者也继承着这种思想者风度。

我一直不敢说自己是经济学家,我只是一个专业研究经济学的学人、旅人与行者。但说实话,我现在读的经济学的东西不多,我更多的在读历史、哲学、文学和宗教的东西。我阅读的内容有点杂,甚至是有点玄,但我觉得这些阅读对于研究理解经济学,对于加深经济学洞见,是非常有帮助的。我读的不多的经济学类著作,没有当代学者的,主要还是古典时代的、范式革命时代的,费雪、凯恩斯、维克塞尔、熊彼特、米塞斯、明斯基、哈耶克等。我是一个内心追求古典范式的人,穷尽一生,渴望过古典的生活。

咆哮的时代,经济学家何为?这个咆哮的时代,soaring time,是指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大萧条之前的柯立芝繁荣和大泡沫时代。那是一个可以称得上是人类历史上最纸醉金迷、最珠光宝气的时代。如果看过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就知道那时候人们有多么的奢侈、浮夸和疯狂。当然,繁华有多繁华,萧条就有多萧条。之后发生的大萧条,也是人类经济史上最严重的灾难。但是,大危机重塑了经济学,带来了经济学革命,思想都诞生于危机之中。似乎就产生了这样的规律:经济繁荣的时代,思想都是贫困的;相反,经济危机的时代,思想却丰盈起来。

1920-1940美国年GDP增长趋势(注:1928年美国的生产总值超过了整个欧洲资本主义国家)

1929年美股泡沫破裂

咆哮的时代,还产生在日本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房地产大泡沫,东京的房地产市值可以买下整个美国。有很多记录日本那个时代是如何“咆哮”的,普通人都由于房产升值过上了富翁的生活,大把大把花钱消费,买奢侈品、豪车、海外旅游买买买等。这么喧嚣的环境,让当时刚出名不久的作家村上春树都待不下去了,因为各种媒体的骚扰,他带着妻子去了欧洲和美国游学,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日本房价已经崩溃,东京房产很快拦腰斩,有些甚至跌去了八成,多少人欲哭无泪。咆哮的时代变成了哭泣的时代。

1975-2009年日本重要城市圈住宅地土地价格变化

1984-2016年日本土地价格指数走势

那么中国现在算不算咆哮的时代呢?可能没那么疯狂,但也算是充满了一夜之间多少暴发户、创业逆袭、一线城市亿万富翁遍地的时代。尤其是最近两年,虽然实体经济并不好,但是却是造富神话最多的时期,是金融资产大爆发的时期。所谓核心资产,涨幅都是几十倍上百倍的量级。另一个例子就是金融界的贪腐案,少则几亿,多则上百亿,捅出的窟窿上万亿。这是超出过去人们的认识的。

这也意味着,价值的贫困、理想的贫困。在债务大爆发,泡沫快速膨胀的时代,身边敢于加杠杆,敢于冒险的人都变成了富翁,他们的财富是突变的,是指数级的。但埋头于实体经济和本职工作的,却只能获得线性增长,甚至是长年收入停滞。在这个跑步抢钱的时代,大焦虑的时代,谁敢停下脚步,沉下心去静静的思考一下,想想自己的理想,想想生命的意义和如何更好的过完这一生?

在这个大咆哮的时代,很多意义都被消解了。这是个让人绝望的消解意义的年代,理想荒草丛生的年代。所有的理想、道德、感叹,所有的诗意的栖居,都被庸俗化、线性化为对金钱的追逐。除了赚钱,除了盈利模式,除了IPO,除了收益率,其他的一切似乎都是在浪费时间,都是矫情。仿佛,唯有赚钱是存在者的存在,唯有有钱是有价值的,唯有财务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

作为一个经济学学人,我从不否认物质价值和金钱的价值,我也对金钱充满了渴望。但是,我会想赚了钱用来做什么,它可能会给我更好的条件去做研究,去完成我对未知的追问。如果它能满足我这些,我觉得就是财务自由了——实际上,世界上越是宝贵的东西用金钱衡量越不贵。如果,把赚钱本身作为目的,那可能永远抵达不了自由。如果你不知道人生的目的是什么,就永远抵达不了财务自由——总是觉得钱不够用,内心永远是缺乏的、焦虑的。

咆哮的时代,经济学家何为?我觉得就是要告诉人们经济运行的基本规律,告诉大家财富的本质,生活的本质——如何用经济的力量,财富的力量,实现人生的目的,过一个充实的有意义的人生。经济学经典的模型里,最终的目的是效用最大化,而不是财富最大化。财富只是一个约束条件,不是目的。目标是效用最大化,这里的效用,就是人的生活状态,是一种人生的体验。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经济学家应该去做这样的价值启蒙,去告诉大家咆哮的时代也只是一个阶段,落幕终将到来,音乐总有停止的时候,没有不散的宴席。在这个时候,你以什么样的心态和形式面对财富的冷寂,面对未来的生活,如何度过这漫长又短暂的一生,这才是真正的终极的经济学命题。到最后衡量你的,是你在这个一般均衡体系里,你为他人或社会创造了什么样的价值,这是你存在的意义,这是价值系统对你最终的定价。

当日本咆哮的时代冷寂,他们的精神特质都发生了变化,极简主义、断舍离、佛系生活、宅生活等等,都成为一种风尚。这是咆哮冷寂后,“失去的二十年”,人口老龄化甚至人口负增长。而1929年美国的咆哮冷寂后,很快就迎来了第二次世界大战。这些都是改变人类历史进程的。

日本的四个消费时代及其特征,via[日] 三浦展,《第四消费时代》

然而现在的经济学家们却被这个时代异化,或主动随波逐流了。一方面,有些人成为股市的网红,金融市场的巫师,沉迷于搞金融巫术,把经济学过度简单化、线性化,主动自我放逐,自我庸俗化,粗俗化,肤浅化。为了在市场上获取流量,创造了大量的吸引流量的口号,甚至自我丑化,打扮成公知,片面解读、冷讽热嘲,以迎合大众心理。另一方面,不少经济学者放弃独立知识分子的尊严,主动媚俗化,不客观对待问题一味唱赞歌,做了宣传的工作而不是研究的工作,实际上是高级黑、低级红,容易给高层决策造成错误的判断

可以说,经济学家如果这样,在这个咆哮的时代不仅没有发挥出引导回归理性的作用,反而加重了这个时代的喧嚣、焦虑、浮躁、媚俗。许多年以后,当这一切落幕,时代需要思想者为迷途的羔羊指路的时候,才发现我们多么缺乏。经济学家们那时会不会忏悔呢?一个错落的思想景观出现:哲学在慰藉,经济学在忏悔。

其实经济学家们也很无奈,大部分也是为了生存。市场和受众就是如此。我经常会遇到一些人,知道我是研究经济学的后,第一句话就问我买哪只股票,还该不该买房。我感到有点悲哀,原因第一是我也不知道买哪一只股票,第二是经济学家在大部分人眼里就是个荐股的。这个咆哮的时代,对经济学家们的报酬是过高了,就像对大部分资产的定价过高一样。但另一方面,对他们的一些有价值的地方的要求又太低了。

所以最后,咆哮的时代,这个最好又最坏的时代,经济学家何为?其实很简单,也有很多榜样,远的看国外的古典经济学大师,近的学学薛暮桥、张培刚等先生,重新把自己定义为思想的传播者,理性的引导人,现实的实验者,放弃对数学和形式的过度迷信,重新回归实践理性;重视历史、哲学、社会学对经济学的启蒙意义。也不要再过度的庸俗化、巫术化、媚俗化,将精力放到对真相的洞察,对价值的启蒙,对问题的洞见上。“将论文写在经济学世界的大地上”。毕竟,当前的经济学理论正远远滞后于现实。毕竟,他们摆渡别人就是等同于摆渡自己。

(作者为西泽研究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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