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态超人》(日本原名:《究极!!变态假面》)拍成电影上映,我想在国内除了深度中毒的日本动漫迷外,大部分读者或观众并没有在意。漫画是安藤庆周的日本英雄式搞笑漫画,最初在《周刊少年JUMP》上连载,自1992年至1993年,单行本全六卷;2008年集英社Jump Remix再版为全四卷。电影版由福田雄一执导,2013年4月16日在日本全国公映,四个月本土票房已破一亿日元,其后5月在中国台湾公映,7月于中国香港公映,在两地上映前,片方人员均有前来宣传,可见对海外市场颇为重视。
变态怎样成为超人?
为部分对《变态超人》不太熟悉的读者着想,在此先作简单的故事简介。主角色丞狂介是一名高中生,他父亲张男是已逝的刑警,嫉恶如仇正义感浓烈,在执勤中被枪击而死。母亲魔喜是SM女王,专门应付有被虐狂的客人,在小酒馆及SM俱乐部中如鱼得水。狂介属拳法部,对转校生姬野爱子情有独钟,后来凑巧遇上爱子被人绑架,情急之下他发现一旦在脸上套上女性穿过的内裤,瞬间便会产生超能力,可以成为儆恶惩奸的“变态超人”。变身后的狂介不穿衣服,而且会把分叉式内裤中位于股间的部分用作武器,并以“豆皮寿司”及“粽子”等命名,再加上由SM蜕变出来的不少必杀技,均一一成为克敌制胜的招数,当中的恶俗下流构思不言而喻。
漫画版中,狂介与来自中国的转校生四季春夏结婚并育有一子,且最终也如愿以偿成为刑警。电影版仅以高中生涯为蓝本,所以也只限于他和心目中的初恋女神姬野爱子的关系为线索,而爱子最终知悉狂介就是变态超人,且愿意把自己的内裤给狂介用于变身(如用上爱恋对象的内裤变身,作战能力便会骤升),以对付挪移自《变形金刚》中的巨大机械人作结。至于四季春夏则在电影版中完全没有出现。
运笔至止,相信部分读者已兴味索然,甚至对我为此低俗乃至恶俗的作品浪费时间感到大惑不解。只不过如果我们愿意耐心重省一下日本的超人历史,大抵便会寻找到当中的戏谑及传承的端倪来。
“Little超人”的来龙去脉
《变态超人》所戏谑的“超人”,所指的是《蒙面超人》(香港译名),也就是《假面骑士》,以及外国人所共知的Kamen Rider。“超人”在日本的语境中,指涉两大系统,一是《超人》(香港又称为《咸蛋超人》,即Ultraman),另一就是《蒙面超人》。在宇野常宽的《Little People的时代》(东京幻冬舍,2011年初版)中,对两大日本超人系统有详尽精准的分析。他借用了村上春树在《1Q84》中的用词作换喻,Big Brother(老大哥)就是《超人》(Ultraman),而Little People就是《蒙面超人》(Kamen Rider)。
宇野指出,在外国人心目中,两个“超人”系列同样输出到海外各地,影响力较村上春树后来触发的当代日本文学热潮绝对不遑多让。两者均属日本60至70年代勃兴的流行文化代表产物,与牵涉的社会现象构成互动关系,均反映出日本战后由高度成长期转变为消费社会的轨迹,而他们也早被定性为“日本式英雄”的象征化身,正好作为研究对象加以分析背后的构成脉络。
由于《超人》不是本文的重心,在此仅简略交代——《超人》属“旧金山和约”体制下的寓言(科学特搜队等于自卫队,怪兽等于敌国的军队,超人为在日美军),简言之是“外部”的英雄。“超人”来自“光之国”,是一个存在于外层空间的乌托邦,也反映出在战后日本人心目中,以美国所代表的外在绝对正义势力来源——宇野以Big Brother来命名《超人》正是由此推论而来。
反过来说,《蒙面超人》的构成就是另一故事。它是石森章太郎在少年漫画杂志上的连载作品,讲述蒙面超人与企图征服世界的恶势力组织“修卡”(Shocker)的对抗物语。“修卡”本来招揽了青年科学家本乡效力,并企图把他改造成具备超能力的尖兵战士,但在最终改造过程的洗脑部分完成之前,本乡得到他人协助逃出“修卡”的基地,于是自始便以“蒙面超人”之名,利用“修卡”所赋予的力量和“修卡”所改造出来的不同改造人又或是怪兽对战,从而肩负起保卫世界和平的责任。
读者至此不难留意到《超人》与《蒙面超人》的对比差异。
前者的巨大身型与后者的常人大小,当然在表层意象上符合Big及Little的寓意,更重要的是,前者代表的是近代作为权力替身的大英雄,后者则是后现代式的新世代英雄。对比超人来自“光之国”的外层空间宇宙,蒙面超人显然就是一种“内部英雄”,更重要的是他的超能力并非如《超人》般来自绝对正义的想象乌托邦,反而是源自恶势力“修卡”。当中正好重新定义了后现代的英雄特性,就是以其人之“恶”还治其人之身。也因为超能力来源失去了绝对正义的支持,故此“英雄”自然也必然会面对身份认同危机,在正邪之间徘徊,也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质疑。
超人为何变态?
终于可以回到《变态超人》,狂介的超能力来源显然要看血缘,尤其是承自魔喜的母系暗黑力量,所以变态的元素愈强,他的作战力愈高,而变身后的绝招如绳技等,都是源自母亲SM强调的花式,再次说明了狂介的超能力由来。而刚才提及的身份认同危机,正好出现在狂介一方面因“变态”而得到超能力,但在现实中又抗拒乃至不肯接受自己有“变态”的元素,担心会不被爱子所接受,于是出现严重的内外撕裂。电影中的最大危机来自户渡老师的挑战,因为他才是真正不介意把所有耻辱公之于世的“变态”高手(强调了连女性内裤套在头上也要把内侧向外,显示出永无女性眷顾的现实,带出连内裤也嘲笑他的含义),所以狂介在他面前一度不堪一击溃不成军。
我想指出,即使在一出貌似低俗粗制不堪的电影中,如果熟悉流行文化的发展脉络,自然也可以看出背后的承传变化,因而可产生出不同的观赏趣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