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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鸟之殇

来源:互联网

导读:因为“鸟事”,桂东出名了。

湖南省郴州市桂东县寒口乡,是中国候鸟迁徙中部路线上的一个重要隘口,也是李峰的纪录片《鸟之殇》的拍摄地。据湖南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邓学建论证,桂东的“千年鸟道”是中国内陆除横断山脉以外的第二大鸟道,这里发生的对候鸟的大规模劫掠与戕害被李峰记录下来,这条血雨腥风的鸟道由此进入主流视野。滥捕鸟类的现象在国内三条候鸟迁徙路上长期存在,一个个难以逾越的鬼门关,一个个组织化的猎鸟团伙,令保护候鸟迁徙通道的重要命题浮出水面。

候鸟的生存危机背后,是包括多种植物、鱼类、昆虫在内的生态环境被破坏的灾难。人类不能孤单地存在于地球上,当鸟儿用永不放弃的飞翔履行对生命、天空、大地的承诺,我们呢?

鸟儿是令人羡慕的生灵,舒展双翼,沿着气流的轨迹,一直向前。自由翱翔,是人类借自鸟类的最美妙意象。但飞翔的本质远非如此的诗意可以涵盖,“它们要穿越云层、迎着暴风雨、为了生存而拼搏”,纪录片大师雅克·贝汉在《迁徙的鸟》中道出了鸟儿飞翔的真实意义。

每年秋天,出生不久的北极燕鸥就要离开自己甚至还未来得及熟悉的家乡,随着亲人朋友一起飞越大约18000公里,到达南极浮冰区过冬。来年春天,它们又得匆匆启程,飞越非洲西海岸,飞越北大西洋,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

如果把18000公里具象化,那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上海到北京的空中距离大约1000公里,一只运气极好的北极燕鸥每年也相当于往返京沪9趟,才能勉强存活。许许多多类似北极燕鸥的候鸟,来自不同大陆,它们的后代从没有预习,也不用探路,便能开始生命中的第一次远足,最后准确抵达越冬地。

科学将候鸟迁徙的行为解释为遗传和适应;我们则被鸟儿基于生存的奥德赛之旅所震撼。

湖南和江西交界的罗霄山脉地区,群山之间也在年复一年地上演着关于候鸟的迁徙史诗,每年谷雨时节,候鸟在湖南桂东县八面山、齐云山等地觅食补充给养后集群,经桂东的鸟领等地飞往北方避暑。秋分时,再原途折返,飞往南方避寒。它们最远来自西伯利亚,最近则在江西,迁徙的目的地是广东、广西、南亚甚至澳大利亚。

“这本是一条穿越饥寒,寻找温暖的路,现在却成为无数鸟类的不归路。”《长沙晚报》记者李峰在为自己的纪录片《鸟之殇,千年鸟道上的大屠杀》撰写的片头语中说。“因为在这里等着它们的有火枪、鸟铳、竹竿、大网,以及随之而来的死亡”。

生命通道

湖南省株洲市炎陵县的出租车司机陈哲智最近生意不错,许多操普通话的记者也来照顾他的生意,他们还打听打鸟场的方位,让他带着去村里寻找猎手。炎陵县地处湖南省东南部,因炎帝葬于此而得名,其所辖的下村乡与江西遂川县接壤的牛头坳是百万候鸟的必经通道。

“这里没什么料”,一位前往采访的上海记者告诉《第一财经日报》。不管是村民,还是李峰,似乎都不大愿意再向媒体透露什么。本报记者打通李峰的电话,并说明来意后,他委婉地拒绝了采访要求,后来索性关机。“压力太大”,李峰近日向央视坦言。有人在微博上给他留言,“就是要找到我,用他们那种鸟铳给我一铳。”

李峰是《长沙晚报》摄影记者。10月16日,他把偷拍而成的纪录片《鸟之殇:千年鸟道上的大屠杀》放到网上,结果被疯狂转发,引起轰动。在他的镜头下,“千年鸟道”已成候鸟惨遭大屠杀之地,据报道每天被猎杀的候鸟多达一至三吨。一周后,国家林业局派出专项工作组赴湖南。湖南、江西两省则联合开展为期1个月的针对破坏野生鸟类资源的违法犯罪的严打行动。“(我)暴露了他们的财路”,李峰猜测自己的压力来源。

炎陵县的牛头坳仅仅是“千年鸟道”上的一个隘口。从炎陵县城往南,沿着国道106行驶90公里,即是郴州市的桂东县,再沿着S222线向东北行进11公里,则到达寒口乡——李峰《鸟之殇》的拍摄地、鸟道上的另一个重要隘口。寒口乡与江西遂川比邻,平均海拔1200余米。层峦叠嶂的群山中植被茂盛、云雾缭绕。捕鸟网的痕迹已经消失无踪,一周前,这里一座山头里设有几百盏LED灯,这几百个捕鸟点意味着数不清的鸟铳隐藏在黑暗里。如今,“坚决打击乱捕滥猎候鸟的违法行动”的标语遍布全乡。

有村民戏称,因为这点“鸟事”,桂东出名了。其实,在李峰这次不经意的“搅局”前,这个小县城也曾火过一把。2004年,湖南省著名脊椎类动物学专家、湖南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邓学建,多次深入桂东实地考察后论证得出:桂东的“千年鸟道”系中国内陆除横断山脉以外的第二大鸟道。中国中路这条多年隐没的“千年鸟道”渐渐进入主流视野。

全球有数十亿只候鸟会在自己的繁殖地和越冬地之间进行跨越洲际的迁徙,迁徙的距离最远可达2万公里,是地球上最壮观的自然现象。候鸟迁徙时通常会沿一个固定的路线飞行。全世界最重要的八条迁徙线有三条穿过中国境内。而过境江西遂川,途经湖南桂东的这条“鸟道”正是中国三大候鸟迁徙线的中线。每年秋天,候鸟就沿着罗霄山脉与雪峰山脉之间的天然通道一路南下。

“罗霄山脉地处华中,呈南北走势,喇叭口地形,在桂东地区正好收口,许多候鸟(如鹭类)以此为南迁的重要地标,”邓学建在接受本报电话采访时说。“不同种类的鸟儿各自有具体的迁徙方式和路线。迁徙道路有宽鸟道和窄鸟道的区别,但大的方向路线相同,为了方便向公众介绍而统称‘鸟道’。鸟类从北方自南方越冬,最远来自西伯利亚,最近在江西,往两广、南亚甚至澳大利亚迁徙。”

罗霄山脉一带水系发达、人烟稀少、湿地地形丰富,连绵的群山正好形成了一个东西贯通的凹形通道,通道出口正好是一个10公里宽的隘口,通往南方。鸟儿从这边迁飞的时候,可以寻找到更多的食物,以补充能量。

于是,每年夏秋交替,来自内蒙古草原、华北平原的数十万只候鸟开始集群往江西、湖南迁飞。在山脉的指引下,候鸟会短暂地停留。一旦低温袭来,伴随着强劲的气流,鸟群将飞跃罗霄山脉,再次展开南下的征途。数千年来,每逢金秋时节,候鸟由此向南迁徙,清明时分,又由此返回,候鸟通道由此形成。漫道雄关,长空雁鸣,年复一年,季节轮回。

冲关

湖南民间有许多关于“鸟道”的记载。据说300年前,离桂东不远的凤形山,一个叫梅英公的当地人看中了一块风水宝地,搬家用火时,奇迹出现了,漫山遍野的飞鸟铺天盖地,纷纷在他周围落下。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胫而走,人们都知道这里有群鸟扑火,开始有人利用火把诱捕迁徙而过的飞鸟。

罗霄山南北,从江西遂川到湖南新化、新邵、炎陵、桂东,“打鸟岗”、“打鸟坳”、“打鸟场”这类地名很常见。三百多年以来,每年的这个季节,村民都纷纷上山,天色一擦黑,就点起篝火,利用竹竿、木棍、扫帚等器械扑打降落在篝火周围的飞鸟,鸟群在这里飞得很慢,似乎非常疲惫,有的直扑火堆,有的撞在地上,口中带有血丝。

地方志中的记载也不全然“残酷”,这里海拔1100多米处曾居住着一户名叫曾招杰的农民,遇上浓雾弥漫,秋雨绵绵时,一到夜间,屋内电灯打开,就有鸟接连不断地由窗口和门飞进屋内,人与鸟融合的奇景恍如仙境。

因为海拔的关系, 鸟道上飞翔的鸟儿距离地面平均100多米,最低可至20到30米,是赏鸟的好时机。但对于鸟儿,这是一道鬼门关。大山里的村民生活贫穷,有打鸟传统,以补充肉食。远古时期,人们每次捕鸟前都要感谢上天赐予食物。但感恩之心在欲望面前已经不需要遮羞布。除了固守传统的乡村猎手,鸟道上早有组织化的犯罪。据湖南省森林公安局公布,有犯罪团伙在自然保护区内用播放鸟鸣声、安置粘丝网非法猎鸟。湖南各地破获的此类案件中,遭毒手的鸟类数量均在万只以上。这些“战利品”被鸟贩子低价收购,再转手到市场上销售或流入各种餐厅。

于是,冲关对于鸟儿绝对是智力和体力的考验。它们过境时,体重已经下降得厉害。“但它们在这里几乎不停留,觅食后立即起飞”,邓学建说。候鸟飞行速度一般是每小时70~90公里。白天,各种鸟禽可以在这里觅食、饮水、休憩,及时补充飞翔时消耗的能量,迅速恢复体力,有利于夜间迁徙。

捕鸟一般在浓雾弥漫的晚上。太阳、月亮、星辰帮助鸟儿确定固有飞翔路线。浓雾迷离遮日蔽月之时,鸟类飞行高度低,视线受阻,正是捕鸟的好时机。“捕鸟者善于利用鸟的趋光性”,邓学建说。灯火通明,飞蛾舞动,电灯光、汽灯亮,松柴点燃的火焰交映在一起,迷失了方向的群鸟互相碰撞,发出各种哀婉凄切的叫声。

每年秋分前后,这条通道内还会出现一股从西北吹向东南的强大气流,这股气流沿着山势上升,集结的候鸟正好利用这股强劲的气流飞跃隘口。捕鸟者就在南北向峡谷间拦路的山峰中布下天罗地网,由于速度之疾,群鸟飞到网前时再想绕过已是不可能,重重地撞在网上,随着阵阵惨叫,纷纷摔下。当一只天鹅在枪响后坠落,当一只大雁侥幸逃生,让人悲从中来。

邓学建介绍,此地的候鸟种类繁多,约有11目33科114种,包括鹭类、鸡形目,雀形目,鹃形目等。“鹭科鸟类比较多,包括小白鹭、中白鹭等。鹭科多在湿地栖息,以昆虫为食,多以家族为单位迁徙。而短颈鸟以褐翅鸦鹃为典型,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当这些跌落的鸟儿流入市场后,人们按斤论两,往往短颈的鸟容易卖,长颈鸟价贱,都成了盘中餐。

爱鸟者说

“有点麻木了”,上海野鸟协会总干事姚力对本报说。“滥捕鸟儿的情况长期存在,几乎每一个候鸟过境点都有灾难性的忧患。”

上海野鸟会长期观鸟的地点是崇明东滩和南汇东滩,南汇东滩2008年才划为禁猎区。如今正是候鸟过境季,远至西伯利亚的鸟儿一路南行,穿越长江,至上海、广东、台湾、新加坡,或者更远的新西兰、澳大利亚找寻越冬地。“从上海过境的大部分候鸟春天在丹东、西伯利亚等北方繁殖,秋天则迁往南方。?鹬类、雁鸭类都是这个季节常见的候鸟,它们在上海过境,少则几天,多则一周,补充食物、休养生息,然后一路往南。”姚力介绍。

作为爱鸟者和护鸟者,姚力常常向人“布道”:观鸟是进入大自然的一把钥匙,也是爱鸟护鸟的起点。鸟儿种类丰富,羽毛光鲜,观之使人神清气爽。巡视大地的猛禽霸气十足,圆滚滚的棕头鸦雀则神态趣致。

“但候鸟最打动人的还是追逐自由之精神”。上海鸟类保护区的工作人员在对越境上海的候鸟环志时发现,鸟儿从西伯利亚迁徙到上海之时,体重减少至一半,大部分的候鸟起码减重三分之一。“在东滩滩头,你可以看到群鸟闷头狂吃的情景。野鸟对人是很防范的,但是在迁徙季节,人能够在几米处近距离观测,只要没有明显攻击信号,鸟儿会不顾及危险进食。可以想象,它们是饿晕了,需要大量进食补充能量,为接下来的起航做准备”,姚力说,候鸟降低了对人的防范增加了生存的风险。

2007年,一只传奇之鸟的故事在上海爱鸟者圈中引起轰动。科学家通过无线电追踪发现,一只斑尾塍鹬从新西兰飞往丹东鸭绿江口,7天13小时上万公里的飞行途中没有做任何停留。

这是一只幸运的鸟,而候鸟能否顺利越冬需要运气。之前在东海大桥,野鸟会会员观测到桥面上躺有不少死去的鸟。“猜测的一个原因是鸟儿在迁徙中,因为体力透支,或食物补给不足,直接掉落下或停留后无力起飞。”

鸟儿更依赖的是环境。曾有上千只小天鹅在上海过冬,但因为环境的变化,现在上海已经很少见。还有一种勺嘴鸟,种群数量只剩不足600只,“种群面临灭绝。濒危程度不亚于大熊猫和丹顶鹤。” 而勺嘴鸟的重要过境点之一在江苏如东,那儿正面临规划好的大开发。“栖息地的丧失才是鸟类种群灭绝的最大忧虑。”

令人不寒而栗的还有人为的投毒。在南汇东滩,捕鸟者沿着滩涂投下呋喃丹农药(一种杀虫剂),呋喃丹化到滩涂上觅食的鸟儿嘴里,鸟儿立即毙命。次日,捕鸟者拿着网袋坐等收鸟。“比起枪击网捕,这种方式更危害更大。”姚力说,“而呋喃丹的残留物不易排泄,对于吃客也是百害无一利。”

与栖息地保护相比,保护候鸟迁徙通道的重要性近几年才引起注意。鸟的迁徙路线一直存有无数谜题,谁在指挥?如何导向?百年未解。唯一清楚的是,鸟类种群数量的下降,将直接影响鸟类的生存。而人类不可能孤单地生活在这个地球上。

雅克·贝汉说,“候鸟的迁徙,是一个关于承诺的故事。“明天我将飞翔,历尽艰难险阻,万里行程,只为再回到你的身边。”那是精灵般的鸟儿对生命、天空和自然的承诺,贪婪的人们,请别轻易地打破这个承诺。

鸟之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