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女子涂世友,从小坚信读书可以改变命运。学生时代她成绩优秀,但不合群,时常躲在图书馆里看书,“把自己的内心世界隐藏起来”。23岁那年她拒绝了生平惟一一次相亲的对象,认为“有目的地去谈恋爱结婚不好”。硕士毕业后没找到稳定的工作,便自我剥夺了恋爱的资格。
38岁这年,涂世友的“全国首家婚前守贞网站”上线,她还在微博上晒出自己的处女鉴定。家人希望“婚前守贞网站”能给她带来经济收入和如意郎君,她自己则始终“心灵孤独”。许多人骂她“疯子”、“炒作”,她则警告世人:“性的张扬和放纵是可以亡国的!”
涂世友或许并没有意识到,与她38年人生岁月同时发生的,是这个古老国家经济、文化和伦理道德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在社会学家李银河看来,涂世友的举动,“好像在大潮面前要力挽狂澜,其实是螳臂挡车”。
当今中国社会,婚前性行为已非常普遍。1989年,婚前性行为比例是15%,到1994年,这一比例上升至40%以上。单论年轻人这一群体,最新的数据可能已达到六七成。数据的变化折射出中国社会的疾速演变。西方社会婚前性行为或婚外性行为的百分比,数十年才改变一个百分点,而我们这里,几年之内就已增加十几个百分点。
李银河认为,所谓的规范和道德,一般都是大多数人实践的结果的概括,如果大多数人改变行为,那么既有规范就要被更新。婚前性行为的变迁是很典型的社会行为修正社会规范的过程。过去很少人做,大概15%,但当70%、80%的人这么做的时候,这个社会规范就不得不改变了。
学者叶知秋则指出,今日中国最大的变化,是世俗生活的崛起。对性及其观念的谈论、展示、塑造、路演和消费,是古往今来,一切世俗社会崛起的最重要的标志。性自由,是当代中国最重要的成就之一;爱无能,则是当代中国最重要的病症之一。中国已全面进入性自由和爱无能的时代。
◎“贞操女神”与时间的矛盾
湖北鄂州涂家湾涂振华家生了4个女娃。老大木兰,老二仙云,老三世友,老四金元。后来,她们的名字似乎都应验了。
老大当家,掌管父母和自家的财政。她说要供三妹念书,全家人都同意。老三师专毕业工作了几年,然后考大专、本科,直到硕士,毕业了又去做有上顿没下顿的自由撰稿人,她都全力支持。
老二生在“神仙出没”的子时,擅长独善其身。她也出些钱,只是不愿多来往。
老三的名字寓意“世界的朋友”。她日后真的出了名——38岁的未婚的她网名“贞操女神”,在微博上晒自己的处女鉴定,搭建网站呼吁23岁以下青年婚前守贞。看客们觉得她可怜、幼稚、疯狂。
老幺是宝贝疙瘩“金元宝”,谈到结婚问题,抱着儿子的她激动地昂着脑袋说:要找就找有钱的,哪怕离过婚。
木兰不同意“金元论”。她们谁也不能说服谁,自说自话,吵成一片。不参与争吵的涂世友难以置身事外。姊妹们各自归宿已定,争吵的落脚点总在老三身上。
金元说,应该找个“人格魅力”强的人劝劝她,“其实,最终啊,都是吃饭过日子。让她放弃什么找真爱,都是假的。”有钱、脾气好就行。木兰一会儿信心坚定:第一要未婚,第二要学历高。一会儿又抱憾迟疑:她就是迟到了嘛,算了,没办法了。
她们的共识是,老三建的那个贞操网站,要能给她带来经济收入和如意郎君才好。而老三自己,左手高举守贞教育的旗帜,右手端着个人问题的盆钵,始终陷在时间和主义的漩涡中,“心灵孤独”。
15岁
时间紧迫。这是15岁的涂世友就感受到了的。她理想的生活,是上高中,考大学,“到大城市去找工作”。
可初中毕业时,家里人替她拿主意,等不到念高中大学后再找工作了,用7年的时间“农转非”,不符合他们的效率观。
“家里人都是普通百姓,他们觉得能够马上出去就好。”而与高中分数线相当的中等师范则实在得多,作为鄂州当地小学教师的定向培养单位,进了中师的门就相当于有了城市户口和保靠的工作。
“为了跳龙门就去读了,其实自己不满意。”涂世友的不满念叨了8年。那种反抗不激烈,但时时在。“没有按照自己的意图去走自己的路,所以很忧郁。”觉得“前途渺茫”的她老找老师请教:“我们以后怎么办?”别的同学都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她自认为与别人不同,除了忧患意识,还有时间观念。别人在食堂排队打饭,她就抓紧时间看书,等人潮过了才去,“不用排队,节约时间”。下午没课时,她就跑到图书馆,“各种各样的期刊和杂志……给我打开了一扇很丰富的大门。”那种美妙却总被打破,每次都提前十分钟叫大家收书的图书管理员阿姨令涂世友“痛恨”。
“这不算什么大事,也不算违反纪律,但有些人就是爱占那么一点小便宜。”她仍记得管理员阿姨额头上的几道皱纹,一听到有人借书或者提前十分钟驱赶阅览者时,眉毛便就厌恶地拧起来。“葛朗台写那个吝啬鬼,我觉得她简直就像个旷工鬼。”
中师毕业后,涂世友被分配到远郊的小学教书。她尽量让自己平和,不再像念师范时那么离群索居,跟同事们打成一片。她用“放浪形骸,放肆大笑”形容自己活得并不拘谨。“虽然我总把自己的内心世界隐藏起来,把自己跟别人不一样的东西放在内心的一个角落里。”
分配不理想,涂木兰想找关系把涂世友调到城里。有人说:跟城里的男老师谈恋爱,就可以调去。也有人跑来给涂世友说“城市媒”,木兰反对这个方式:有目的地去谈恋爱结婚不好。世友也不愿意这样。
“我们家里只有女孩子,在农村比较少见,别人有些看不起我们,但我们都蛮自尊的,不会把自己看得比他们低,蛮傲气。当地的男孩子读书都不如我们。”涂木兰对老三世友尤其感到骄傲。
一天,鄂州广播电台要在中午12点播放涂世友的投稿,讲述她“自学成才的经历和在学校教书的心态”。涂木兰前一天得到通知,特意准备了录音机和空白磁带,把朗诵录制下来。如今,录音机早就卖掉了,但那盘磁带,涂木兰一直保存着。
“她在小学时候说‘我以后要搞新闻的’。我觉得她的想法是很正确的,不管搞什么,从小就有梦想。我这个人是这样的,只要是勤奋学习的人,我就宠她,尽力支持她,没钱跟外面借钱也要供她。”
武汉大学本科可招插班生的消息,就是涂木兰告知涂世友的,后者对此念念不忘,她希望亲手改变命运,而不是通过别人。
“父母从小就教育我,女孩子不一定比男孩子差。这话推动着我想把自己的未来弄得好一点,至少超过别人,是不是叻?”
23岁
时间紧迫。23岁的涂世友感受到了。身边的女孩陆续结婚了,别人开始用“要么奇怪”、“要么审视”的眼光看她。
“小地方的人就是莫名其妙的‘啊,还没结婚呢?!’刨根问底地问别人私事……小地方的人就喜欢这样。”厌恶并且焦急,涂世友开始相亲。迄今为止惟一的一次。
“我原来觉得谈恋爱一辈子才一次。哪个男孩子对我有好感,我还可以欣赏他那很不自信、很羞怯的、想方设法接近我的神态。我能够享受这一切,能够很清醒、很满足地看着男孩子战战兢兢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来追我。自然而然就产生那样的感觉,多好叻。”带着憧憬的涂世友跟介绍人走在赴约的路上,一路走一路笑。
“我就觉得很好笑啊,很滑稽。我连这个都享受不到就直接去看对象,觉得可以了就直接成为男女朋友,让别人这么容易(就追到手了)……我觉得这太世俗了,爱情美好的一面一点都没流露出来……”
相亲无疾而终。23岁时,她离开鄂州去了武汉,摆脱了周围人的目光。在省会,大龄未婚男女多得很,没人在意她的存在。
涂世友全力投入到新一轮的读书考学中去。谈恋爱“还不到时候”。“我觉得自己所有的东西没有舒展开就去谈恋爱(不合适)……要先把自己的基础夯实,把自己的实力表现出来,找一个更好一点的嘛。当时是这么想的,所以没有去谈恋爱。”
这个观念来源于姐姐涂木兰。
“她当时问我,谈恋爱是要我比他条件好啊,还是他比我条件好?我说,(得)你比他条件好一点。这样你就不会在别人面前低三下四的。你把自己的条件创造好一点,再有人(来找你)谈你就谈。”
涂世友硕士毕业后没有稳定的工作,自我剥夺了恋爱的资格。考研复习的时候曾有一段恋情的苗头,涂世友看到一起备考的人因为恋爱而耽误复习放弃了考试,便坚持将感情埋在心底。等考试过后,“感觉没了”,“努力去培养感觉也很牵强”。
“(世友)不是没有机会(恋爱),是有机会的时候(她在)不断提高自己,就放到旁边去了,没机会接受别人了。”木兰说。
在择偶时机和标准上,金元斥责大姐误了老三。“就引导她读书啊读书啊,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木兰是想看到自己读书的梦想在老三身上实现。她当初找对象的标准也是学历高,可学历高的那个长得不好看,就挑了个跟自己学历差不多的。姐姐和妹妹都比老三更懂得理想要向现实妥协。
“世友就是想太多了。有没有工作,都可以找到一个人,吃饭过日子就行了,她脑袋想(事业成功)都快疯了。”涂金元说。
38岁
时间紧迫。38岁的涂世友渐渐感受不到了。“23岁那年我特别想谈恋爱结婚成家,30岁后,不那么急切了。”
她有很多论据支撑。
“每个人情况不一样。铁凝50岁才结婚,连生孩子的机会都没有了,我生孩子的机会还是大大有的。人家事业有成,长得又那么漂亮,难道是没机会吗?每个人的人生追求和幸福感不一样。
“巩俐她妈41岁才生她,她还成了国际影星咧。很多人二十多岁生孩子,孩子还只是普通人呢,对不对?”
38岁未婚,即使是在省会武汉,也可能招来异样的目光,正如23岁那年在鄂州。
去年12月,她的“全国首家婚前守贞网站”上线,她还在腾讯微博上晒自己的处女鉴定。那些目光更强烈了。
她说创办守贞网的初衷是“看到青少年轻率无知,体验婚前性行为带来的悲剧越来越多,很多生活中的例子,还有媒体报道的、家长反映的,都不少”。她不认为出现在新闻中的极端事件是小概率的存在。
“概率这东西难说。一般人认为过了多大年纪守贞是件很难的事,不可能守得住,但怎么就出现我这样一个例子呢?”
两年前她冒出创办网站的想法时,妹妹金元反对,认为那是浪费时间,不符合社会潮流。不过,还是“劝不动”。
涂世友先去做了处女鉴定,表明自己有资格做守贞的倡导者。做鉴定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担心因为运动而导致处女膜破裂,那样自己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普通话不甚标准,却把“处女”的“处”字,第三声的音调咬得十分认真。
接待她的医生糊涂了,以为这个前来问诊的大龄未婚女在耍她,涂世友连解释带保证,终于拿到了清白之身的证明。
她在网上寻找搭建网站的技术人员。先是选定了一家。可看过对方照片后,涂世友有些犹豫。“外表给人的感觉是很辛酸的样子。我这么一个时尚的理念,估计(发布后)会受到冲击和议论,他会不会承受不了?以后有问题他还会不会支持我?”
后来她联系上杭州的一个做网站的小伙子,觉得比较聊得来。
涂世友说,我在守贞这方面做得不错,会把自己的鉴定资料拿给大家看。对方发来一个害羞的表情。涂世友说,你谈谈自己的看法嘛。对方又发来一个害羞的表情,吞吞吐吐了半天,说:我是处男。
“我想处男还是比很多结了婚的男人简单些、纯真些,以后要是遇到需要相互协调的东西,跟他(会比较顺畅),我马上敲定跟他合作。不是说道德品质比别人好,最起码单纯、阳光。他对钱也比较宽容。”
涂世友找到了合作伙伴。她以为守贞“这么好一件事情,大家肯定赞成咯”,没想到网上很多人不由分说地谩骂她。人家奚落她是“老处女”。她自我解嘲,“不是还有‘老红军’、‘老干部’、‘老党员’这些词吗?老红军都要经历二万五千里长征才能到达目的地,不容易。”涂世友觉得“老”可以理解成一种艰难跋涉后获得的成就。
涂家老三的贞操观主要来自母亲。“她出生在大富人家,是大家闺秀,给我灌输的是比较正统的理念。”母亲说到哪个女孩在别人家里过夜时的语气,说到女孩父母会很伤心时的表情,烙在涂世友心里。“既然养女孩子,就应该比男孩子强,不应该让父母怄那么多气。”
贞操网上的内容都出自涂世友之手,即使是一些新闻报道,她也会在其中添加自己的观点。“性的张扬和放纵是可以亡国的!”她在网站上使用这类激烈的话语。
情人节那天她做了两场微访谈。其中一场是跟木子美一同作为嘉宾。“主持人事先问过我,木子美你知不知道?我说听过这个名字,‘是个日本人不?’别人说她是个性方面的美女作家。”
涂世友有自己的理论体系。
“处女膜其实是一张会说话的贞操面孔,它代表更多的精神意义。物质决定意识,没处女膜了,精神就不一样了。根据统计,婚前烈女婚后出轨的可能性低得多。
“目前,很多富人占用了大部分的贞操资源,穷人只能娶富人的第N手女人了,我倡导守贞其实还是为中下层人服务。
“请对情侣享受甜蜜的同时,适当保持好身体间的距离。”
金元说,世友这个人还是很有感情的,就是“嘴巴有点讨厌。她写在网上那些(比较尖刻的话),她对这些人其实很爱的”。
因为网站的事,很多人认识了涂世友,也有人因爱慕而来。可涂世友还是拒绝。“头脑昏沉沉的,哪有精力去做这些啊。”
“(头等大事)应该是结婚,没有办法了,时间再来不及了。”木兰着急。金元请求说:“你们(媒体)要帮她搞一个相亲的会。”
涂世友不声不响地过来了,坐在妹妹身后,一听这话,立马说:“我有那么艰难吗?”
木兰轻叹了口气:“现在就是有一个人在她面前,她也不晓得怎么谈,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这个在世人看来年龄与经历不成正比的女人,即将步入不惑。她的小挎包翻起鱼鳞皮,嫩粉色的毛毛围巾,服役20年的皮带彻底断掉了,时间在她身上写下的只是一个“旧”字。但说起理想的爱情,她的目光话语依然腼腆闪亮。
◎守贞已不合时宜
李银河口述
武大一位女硕士生开设贞节网站,号召所有男女将童贞保持到23岁。这是她的权利,在一个多元的社会,主张什么都可以,她号召所有人将童贞保持到32岁也是她的权利,言论自由嘛。但在我看来,她的想法很过时,好像在大潮面前要力挽狂澜,其实是螳臂挡车。
婚前性行为在中国已经是非常普遍,占有绝对优势的现象。1989年,婚前性行为比例是15%,1994年的数据大概是40%多——这是针对所有年龄段的调查数据,包括70岁的人在内。如果单看年轻人这个群体,比如婚前这个年龄组的话,更晚近一些的数据应该能达到六七成。
从婚前性行为的比例来看,中国社会整体有一个疾速发展的演变过程。在西方国家,婚前性行为或者婚外性行为的百分比,一般都是数十年才改变一个百分点。而我们这里的变化实在太快了,几年之内就能增加十几个百分点。
对于人们普遍选择的某种行为,我不愿多做道德评价,对于婚前性行为在道德层面的好坏问题也是这样。社会学一般研究的是趋势、事实和原因,这是我们要做的。目前的事实是,婚前性行为比例有疾速的上升趋势。据我分析,原因基于两点:
首先是青春期提前。古人的青春期到来比较晚,一般在十五六岁,现在提前了1-3岁。此外,初婚年龄推后。古人初婚一般也在十五六岁,现在得推迟5年以上。
古时是青春期一到就马上结婚,所以婚前守贞非常容易做到,进而能够成为一种普遍的行为规范,形成婚前守贞的观念。当时占大多数百分比的人去这样实践,就有守贞作为行为规范的可能性。
当今社会,从青春期到结婚,时间跨度一般在十年左右,这么长时间里要求所有人守贞,不太现实,多数人做不到。多数人做不到的情况下,行为规范和观念就不得不随之改变。原来绝对不可以婚前性行为,做的人越来越多,周围的人也就认可了,不会因为这个人做这个事而将其视为堕落的、不可救药的坏人。规范放松了,不再那么严厉,观念也会随之慢慢地改变。
过去守贞观念存在的最根本理由是“家本位”。整个社会都是家本位,个人的快乐根本不重要,一切以家族的繁衍、财产的继承、人丁兴旺和家室扩大为主。一个女人主要的责任就是守着贞,嫁一个人家,然后生孩子给家里传宗接代。个人幸福不仅完全排不上号,甚至是一个负面的价值。你怎么去想个人享乐呢?性这个事又不是让你个人享乐的,是为了生孩子。过去只有生孩子才是性惟一正当的理由,其他时间你是不应该喜欢性的。
社会步入现代化后,价值观越来越变得个人本位,看重个人快乐了,性的目的随之改变。在以前,性惟一正当的理由是生育,现在已不可能——因为计划生育,大多数女人一辈子只能生一两个孩子。除了生这一两个孩子外,所有其他的性行为,按过去的标准和观念来说,都不正当。性活动从仅仅为了生育,转化为为了个人体验快乐,是一个最基本的转变。这个转变发生后,婚前性行为就完全有正当理由了。社会整体人群,不管婚前还是婚后,大家的性目的都改变了,都是为快乐,婚前性行为就不会被人们认为是完全错的了。男孩女孩还没结婚就想要这个快乐,为什么不可以呢?没有绝对的理由禁止了。
这是一个社会行为修正社会规范的过程,即人们已经开始这么做了,以前的规范就不得不修改。所谓的规范和道德一般都是大多数人实践结果的概括,如果大多数人改变行为,那么规范就更新或者换代。
婚前性行为的变迁是很典型的社会行为修正社会规范的过程。过去很少人做,大概15%,甚至更少。我们年轻的时候,没准只有1%、2%的人敢做,那时候做肯定是违反社会规范的。但当70%、80%人这么做的时候,这个社会规范就不得不改变了。
所以我说涂世友(倡导婚前守贞)的观念一个是无效的、螳臂挡车的行为,而且是错误的。她的观念是觉得性只是为生育的,或者只能在婚姻之内的才对?或者它是肮脏的、丑恶的?总之,她的观点里隐含着反性的、禁欲的成分。如果她认为性可以是一种正面的价值,可以是人的一种健康的活动,是一种为了快乐的活动,那她就没有理由反对婚前性行为。
守贞在当下还有正当性存在吗?反正它越来越受到忽视和否定了。我曾经看到一个资料,1900年,美国人的择偶标准里,把对方是不是处女或处男摆在第七八位。到六七十年代,经历性革命以后,他们就把这一条越放越靠后,基本在倒数一二位。
认为处女纯洁、干净、美好、道德高尚,也完全不能成立。这相当于认为性是丑恶的,非处女就是脏了的、被玷污的、破损的、道德败坏的。一个女人有没有过性经历跟她干净不干净、道德不道德毫无关系。
当然,把性和爱联系在一起是很多人的主张,至少有爱的性更快乐、更美好。可即使是这个理由,也丝毫不能减少或制止婚前性行为,也不能用这个来指责婚前性行为,相反,它使得婚前性行为更具正当理由。由于我们认为最好爱和性是在一起的,所以如果他们恋爱了,就可以发生性行为,不管结婚没结婚。应该是这个逻辑。
婚前性行为除了满足个人快乐之外,还有助于有意结婚者的彼此适应和挑选。罗素在讲婚前性行为的时候说过,如果不允许试婚,就像你要买一所房子而不让你进去看一看。这是很荒谬的。两个人想看看彼此是否和谐,这是有合理性的。人和房子不一样,房子看后不会有改变;对于人来说,男人不会有什么改变,女的就是处女膜没了。处女膜那么重要吗?男人的恋处情结是非常讨厌的、腐朽的、男权主义的典型特征。凭什么女人非得有处女膜,你非得是第一个?那你保持童贞了吗?梦遗和手淫作为性的宣泄渠道,是100%发生的,你已经宣泄过了,还是处男吗?
守贞教育在实践中也被证明无用。美国有个基督教右派组织叫爱家协会,在云南的一些城市签订了一些合同,做婚前守贞教育。而对这个组织的调查表明,他们在美国所做的婚前守贞教育,即使有着整套教育体系、教育大纲,经过他们教育的和没经过他们教育的两群人,发生第一次性行为的时间都是14.6岁。
至于婚前性行为带来的负面后果,婚后同样无法避免。比如流产、人际关系紧张抑或情感纠葛,婚后依然存在,不能因此而反对性行为。婚前性行为导致的怀孕,从政策的角度上说,必须流产,这是伤害妇女身体的事情,所以得做好防护措施,加强性教育。
当年我替成年人自愿、私密的性行为说话时,很多人骂我。现在武大的这个女硕士倡导守贞,又有很多人不同意,咒骂她。在变动中新旧规范和新旧观念是剧烈冲突的,所以双方都比较激动。社会变迁大时,人们失去规范,过去的价值观动摇了,新的又不敢接受,会有较多的非理性。而我们正处在这样的大变动中。
◎贞操?还是圣洁?——世俗社会的盛典与无能
特约撰稿 叶知秋
如果说,中国最大的变化,不是经济的崛起,而是世俗生活的崛起,我想很多人都会同意。对“贞操女神”的回应,大致可划为两个阵营,一是对这一世俗生活成就的义工式的捍卫,二是对这一世俗生活的群众式的议论。
前者的坐标是明确的,是启蒙运动和进步主义的,他们的原则是,离这个时代最近的价值就是最好的价值。后者没有坐标,是混乱的,观点不一的。前者是少数人,他们已经拿到了出席这一世俗生活盛典的邀请卡,并在道德观念的改朝换代中,得到某种类似于政权更迭的快感。
后者则是多数人,每一次,涌现出这样的公共事件时,他们都不敢表态,迟疑着,犹豫着,纠结着。每一次,他们的闪烁其词,都被前一种人藐视,并不断培植着前一种人的启蒙心态。
前一种道德的代表之一,是李银河女士,她说,婚前守贞的行为和道德“代表着说这话的人没活在当代中国,也许还活在宋朝或者明朝,说得好些也是活在1950到1970年代”。随后,她以专家的权威宣布,在当今的城市,没有“婚前性活动”的女孩已“快成恐龙了”。
她的比喻是生动形象的,因为笔者就有幸活在一个被恐龙们包围的社群中。在过去几年,我和妻子的工作之一,是从事对青年信徒的婚前辅导和陪伴。在他们中间,至少有一半以上,直到婚礼当天,没有李女士所说的“性活动”。另一半有过性经验的,在接受辅导后,都结束了婚前同居或性行为,从此持守了婚前的贞洁。
性自由是世俗生活的盛典
无论是公元2世纪的古罗马、20世纪60年代的纽约、80年代的阿姆斯特丹,90年代的洛杉矶,或21世纪的中国;也无论是在弗洛伊德的理论出现前,还是出现后;对性及其观念的谈论、展示、塑造、路演和消费,都令人瞩目地,成为古往今来一切世俗社会崛起的最重要的标志。
如果说,性自由,是当代中国最重要的成就之一,我想前一种人会举手赞成。但如果说,爱无能,是当代中国最重要的病症之一,我想后一种人中的大多数,也会犹豫地,迟疑地,举起他们的手来。与其说,中国已全面进入小康,不如说,中国已全面进入性自由和爱无能,才是对当代社会更为准确的观察。
20世纪著名的宗教学者伊利亚德,在他的《神圣与世俗》中宣称,神圣和世俗是“这个世界的两种存在模式,是在历史进程中被人类所接受的两种存在状况”。
神圣是世俗的反面,无论“神圣”的来源是什么,神圣都是透过对时间、空间和被造物的区分来彰显的。伊利亚德认为,对那些活在世俗中的人来说,时间和空间都是“均质”的。在道德的意义上,一个身体和一切身体并没有区分,某一天和任何一天也没有区别。这就世俗生活。
换言之,世俗主义在本质上是一种唯物主义。就是说一切时间和空间,都不会(也不应该)传递几何学以外的任何价值。
就性的议题来说,我们一切的“性活动”,都不传递“性活动”以外的道德涵义。或者说,前一种人旗帜鲜明地拒绝以我们的身体,去彰显任何一种神圣价值。“我的身体我做主”的意思,第一,在任何一种道德价值面前,选择罢工。第二,就是在任何有利于反对道德价值的机会面前,又以自己的身体成为反对道德化的工具。
中国真的是一个世俗社会吗?
但“神圣”意味着,时间和空间对于有宗教经验和道德信仰的人来说,并不是“均质”的,而是“中断”的。神圣的价值,甚至某种浪漫的情趣,都仅存在于这种时空的中断,即当一件事物从同类中被“分别”出来时候。因此,对有宗教和道德信仰的社会成员来说,性不可能、也不应该是不“神圣”的,性的美好,并不取决于“性交”这一均质化的活动本身,而取决于“性交”发生在时间和空间中的、被分别出来的次序和位置:婚前,或婚后;婚姻内,或婚姻外;被誓言约束,或不被誓言约束。
在当代中国,人们结婚,要选日子。人们买房,要看风水。情人节是特别的,结婚纪念日也是独一无二的。在寺庙,人们拥挤着去抢头柱香。在会议室,人们为少数官员排好座次。在殡仪馆,人们为多数死者买一个级别。
事实上,在当代中国,与其说生活中的事物都在不断地“祛魅”,不断地“均质化”。还不如说,在我们周围,每年都有更多的时间和空间被“神圣化”,被主动或被动地赋予道德的、宗教的、或政治的——各种唯物主义以外的含义。
因此,世俗生活是当代中国最伟大的成就,其实这是一个相当可疑的命题。
既然如此,为什么单单在“性自由”这一世俗主义者的根据地中,人们却以宣教士一般的热情,去捍卫对“性”和“身体”的任何道德价值的否定和消灭呢?显然,这里存在着一个巨大的悖论。
世俗的意思,就是反对神圣。“反对神圣”本身,不可避免上升为一个“神圣”的、不容置疑的事业。换言之,“性自由”从来就不是个生理学的概念,而是个社会学的、甚至是宗教性的观念。人们使用自己的身体,去彰显“世俗”的价值。这不是世俗化,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神圣化”。
不然,就很难解释,为什么少数人的“婚前守贞”的观念和实践,不能在“另类”这一世俗主义的旗帜下受到惊喜的器重,或在“少数人权利”这世俗主义的另一面旗帜下得到由衷的尊重。因为,在前一种人眼里,“另类”从来就不是一个“均质化”的观念。并不是任何一种少数派的、与众不同的价值观,都会被他们称为“另类”。面对持守道德价值的另类,他们会换一种相当不“世俗”的语气,称之为“落后”或“迷信”。
神圣性的竞争?
所以,笔者要修正伊利亚德的观点。“世俗”并不是与神圣并列的、二元主义的生活方式。更准确的说法是,“世俗”一直都在冒充神圣。成为“神圣”的赝品,是一切世俗生活的最高理想。
涂世友说,“贞操是女孩子送给婆家最好的陪嫁。”这话不但激起第一种人的抗议,也使第二个阵营的同情者难以跟进。因为,和性自由相比,“贞操”也是一种对神圣性的假冒。涂世友女士是令人尊敬的。然而面对当代中国的婚姻家庭危机和性道德的沦丧,她和一些推崇儒家复兴的知识分子,或某些空喊社会主义道德的官员,并没有拿出令人尊敬的神圣性的资源。
贞的意思,就是坚固。操的意思,就是持守。道德的保守主义是十分珍贵的。然而,如果我们和第一种人不同,我们不认为性自由是社会进步的标志,我们反而认为爱无能是社会衰落的征兆。那么,在自己可以做主的身体上,我们到底要持守什么呢?
至少在两个方面,贞操观不符合人类的良心和普世价值。其一,它特别指向女性,而不是男性。其二,它聚焦于身体,而不是心灵。
举例来说,如果一个被强奸的女性,她的生命(包含身体的、性的价值),在某种价值观下是低人一等的,那么这种价值观就是邪恶的。又比如,一个发生婚前性关系的男性,如果在某种价值观下不会被分别出来,和他发生性关系的女性却会被分别出来。那么这种价值观也是邪恶的。
同样,一个幡然悔改的妓女,一个在配偶死亡或被配偶遗弃后选择再婚的、忠诚的丈夫或妻子,如果在某种价值观下,他们的生命和身体的价值,会被视为不如一位婚前守贞的处女,那么这种价值观仍然是邪恶的。而且,也是没有自由和盼望的。
笔者和妻子所从事的婚前辅导和陪伴,最后一课是关于性的。我们的题目是《性的圣洁和性的亲密》。一个错误的观念及其恶果,就是人们以为亲密是与圣洁对立的。换言之,人们以为有禁忌的地方就没有自由。然而,即使是心理学家的实证也显明,性的禁忌不但没有减少,反而会增加性的欢愉和满足。因为归根到底,如果性关系不具有神圣性和神秘性,性关系就不会使人的心灵得到满足。如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公开课《亲密关系:家庭和夫妇课程》中,Benjamin Karney所宣称的,没有忠诚、信任和稳定的盟约关系的性交,不构成人与人的亲密关系。
在过去几年,笔者请那些接受婚前辅导的青年信徒,列出他们认为“婚前守贞”对于婚姻和生命的价值。我极其遗憾地省略了一部分,只选摘其中的10条,作为这篇评论的结束:
保护自己远离罪恶感和羞耻感;
对创造主及他的作品保持敬畏、惊讶和感恩;
避免因分手而造成身心1难以愈合的创伤;
避免意外的怀孕;
对婚礼的誓言和洞房的欢愉有更多的期待和喜乐;
操练忍耐和克制的品格,成为献给未来配偶的礼物;
证明你在乎对方的未来胜于在乎自己的情欲;
保持对对方身心灵的好奇,在思想与灵性的沟通上得以不断深入;
建立彼此的互信和更坚固的安全感,因信任是亲密关系中必不可缺的;
经历到顺服和神圣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