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1日,著名汉学家孔飞力(PhilipKuhn)逝世,享年83岁。驾鹤西游,让这位学者再次成为文化界的热议对象。笔者以为,对一位逝者最好的纪念方式,就是去阅读他的相关著作。本文将结合孔飞力的主要作品,浅谈他的中国研究脉络。孔飞力被认为是美国第二代汉学研究的领军人物之一,与魏斐德、史景迁并称为“汉学三剑客”。尽管如此,跟魏斐德和史景迁的著作等身、涉猎广泛相比,孔飞力的著作数量并不多。算上其博士论文《中华帝国晚期的叛乱及其敌人》,孔飞力几十年的学术生涯当中,一共只出过四本书,其中最为知名的,当数1990年出版的《叫魂》,而这本书出版时,距离他的博士论文的出版已有20年时间。另外两本,则是1999年出版的论文集《中国现代国家的起源》(法文版)和2008年出版的《生活在他者世界的华人》(ChineseAmongOthers:EmigrationinModernTime)。然而就是凭借这样几本书,孔飞力占据了美国汉学研究的旗手性职位——哈佛大学历史暨东亚语言文化研究希根森讲座教授(其前任是费正清)长达30年之久,其学术成就,在相当一部分学者眼中,也是所谓“汉学三剑客”里最高的。孔飞力的四本书,除了《生活在他者世界的华人》之外,其余都已被翻译引进到中国,其中影响最大的当数《叫魂》。早在1999年,上海三联书店就翻译出版了该书,随后十多年间据称畅销达几十万册,在2012年又由上海三联书店和三联书店联合再版。《叫魂》的写法类似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也是从中国历史的某个横断面出发,进而展现丰富而宏大的历史主题。围绕清代乾隆年间发生的“叫魂”事件,孔飞力细致入微地论述了包括中国传统帝制的惯性与张力、传统社会的组织形式与运作结构、官僚体制的行为与运作方式等方方面面的内容。而《叫魂》之所以能成为国际学术界公认的上佳著作,正是得益于孔飞力在书中对于中国传统政治体制展开的精准的分析。“列文森中国研究最佳著作奖”对这本书的评语是:“本书对于专制统治的原动力做了细致、强有力却十分准确而得体的探讨。”跟史景迁的文人式写作截然不同,孔飞力的著作在保持文字精巧和意蕴深邃的优点之外,还引入了大量社会科学的理论和方法进行论述。《叫魂》对于谣言传播机制的精湛分析,就借用了不少社会心理学的相关理论。在孔飞力看来,“叫魂”这一谣言之所以能广泛传播,首先在于它跟广大民众的恐惧感一拍即合。因为无论是“叫魂”,还是剪辫子,在大清帝国里,都同样能置人于死地。其次,谣言的主体在此次事件中是和尚、道士和无业流民。这些社会边缘群体本身就与满清政府的控制体系若即若离,因此一直是清政权的重点防范对象。另一方面,对于小农经济统治下的中国来说,普通民众对于这些化外人士,也普遍持防范和抵触心理。在上层和下层这种共同的心理作用之下,这些人士一旦出现异常举动,就很容易被解读为妖术等谣言,广泛传播。最后则是官僚体制对上不对下的巨大惯性,使得它对于谣言的传播缺乏足够的正本清源和纠偏能力。在此可以看到,孔飞力的这些分析,跟著名社会心理学家勒庞在其名著《乌合之众》里的论述,有很多异曲同工之妙。在其博士论文《中华帝国的晚期叛乱及其敌人》里,孔飞力则采取结构主义的社会学思路,把晚清地方社会的发育、壮大和军事化的过程,作为考察清王朝崩溃乃至最终灭亡的重要历史线索。而到了《中国现代国家的起源》一书中,孔飞力又熟练运用政治学的相关理论,以政治参与、政治竞争、政治控制为主轴,将中国现代国家形成及发展的全过程归结为三组互相关联的矛盾与互动:政治参与规模扩大与国家权力集中之间的矛盾,政治竞争的引入和发展与公共权力维护之间的矛盾,国家财税权力的集中与地方社会财政需求之间的矛盾。这样的观察可谓是独到老辣,一语中的。孔飞力的四本书,尽管涉及时段、主题和内容各异,但仍可以统一在一个清晰的问题意识脉络之下,那就是考察中国之于现代性的对抗、发育和成长过程。在《叫魂》一书中,孔飞力通过对中国前现代的社会传播机制和权力运作机制的分析,来论证这种体制的不合时宜和效率低下;在《中华帝国晚期的叛乱及其敌人》里,孔飞力通过对中国地方社会发育壮大的阐述,深刻揭示了晚清这一“两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下,中国“国家—社会”力量对比和互动关系上的巨大变化,让中国初步尝试现代性转型的努力,变得清晰可见;到了《中国现代国家的起源》一书中,孔飞力更是直接以中国现代性的孕育与发展作为直接考察对象,通过上述三组矛盾的分析框架,来分析中国现代国家的形成与发展进程。他的最后一本著作《生活在他者世界的华人》,尽管论述地域已脱离中华大地,但这种对于海外华人融入当地现代文明进程的论述与梳理,也可以纳入到一个广义层面的“中华共同体”现代性发展的框架中去考量。非常值得庆幸的是,孔飞力先生生前的最后一本书,即《生活在他者世界的华人》,也即将由江苏人民出版社的“海外中国研究”系列翻译引进出版。到那时,孔飞力的全部著作,就都能在中国面世了。如果你对这位海外汉学大师心存好奇和敬意,不妨就从现在开始,翻读其集学术性和可读性于一身的那些佳作吧!(作者系金陵读书协会常务理事兼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