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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八月》:那时生活很空,但很美

来源:互联网

第53届台湾金马奖颁奖典礼当晚,数以千万计的观众看着还没来得及吐掉口香糖的张大磊,带着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走上颁奖台。“语无伦次,没有任何准备,一片空白。”张大磊至今都没有勇气回头看当天的发言。此前,《八月》入围了金马奖最佳剧情片、新导演、新演员、原著剧本、摄影、音效等六项大奖,其中最佳剧情片是分量最重的一个,也是张大磊最不抱希望的一个。

一夜之间,许多人知道了张大磊和他的《八月》。结束金马之旅,《八月》陆续前往几个城市小范围放映,12月8日晚作为“第三届青年导演海上影展”的开幕影片来到上海。往年,海上影展展映的作者电影,次年常常成为各类电影节的热门候选。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张大磊身上几乎看不到年轻导演的锋芒。他和他的作品带给人的感觉一样真诚,不会炒作。“那个时代是简单的,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纯粹的。这是我们的长辈用情感凝结成的影片。”张大磊在接受第一财经专访时说。

金马奖最佳影片颁奖时,张大磊和父亲还有小演员一起站在台上,就好像是电影的真实再现。

留下楼,留下时间

2006年,张大磊从俄罗斯圣彼得堡国立影视大学导演系毕业,十年间他做过婚庆摄影,也拍过微电影,直到去年才创作了第一部处女长片《八月》。《八月》像一首恬淡的散文诗,是张大磊从童年往事中汲取养分所创作的带有半自传性质的作品。全片黑白色调,流淌着浓郁的怀旧气息。它透过一个12岁孩子晓雷的眼睛,讲述上世纪90年代初时代变迁中的小城故事。结束了小升初考试的晓雷,迎来没有作业的假期,那一年国企改制,晓雷父亲的单位电影制片厂受到冲击,大院里的生活在不动声色地变化着,父亲离开了家乡去远方谋生。一天夜里,家里养的昙花悄然绽放,1994年的夏天倏忽过去了。

灵感来自多年前的一个周日,张大磊去很久没见的姥姥家吃饭,看到80多岁的姥姥瘫痪在床,母亲用小勺给老人喂饭,恍若隔世:“1994年的夏天,姥姥的母亲也同样卧床,姥姥也是这样扶着她的背,一勺勺地将搅成糊状的饭喂到老人嘴里。”再后来,那个夏天的情景陆续出现在他脑子里,父亲、母亲、自己,还有生活的院子,张大磊下定决心要把它们拍成电影。

所有演员都是非职业演员,其中扮演晓雷的小演员孔维一是剧组在找了上百个孩子后,几近绝望时发现的珍宝:“他和现在大多数孩子有些不一样,保留了一点儿过去的,我们小时候那种天真的感觉。”孔维一凭借“介于天真与世故间的懵懂”拿到了金马奖最佳新演员奖。

影片以内蒙古电影制片厂大院儿生活为背景,却有意淡化了地域的影子,看上去就好像是每一座小城在那个年代发生过的故事。淡淡的甜蜜与感伤,在散文诗般的叙事和碎片化的生活流中弥散开来。总有那么几个瞬间会在不经意间打动人心:和父亲学游泳,外出郊游,调皮做了坏事,被母亲无可奈何地训斥,经历家人的离散、亲人的离世,那些生活的琐碎、时代的变迁,真真切切地存在于每一个人的记忆中。

拾起童年记忆的过程复杂而琐碎,好在张大磊“记性不错,对一些生活的感受比较敏感,判断一个时间和季节靠耳朵,靠鼻子,靠嗅觉”。剧中所有的片段都能刺激到他:“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是能感受到。有时候觉得很远很远,很陌生,但是细细想来就是熟悉的。”

张大磊想要还原的上世纪年代的场景,几乎都拍到了,包括姥姥家、家属院、厂区……平时没事儿的时候,他爱在呼和浩特的老旧小区转悠,每个角落、每个院儿里的人都很熟悉。今年3月,内蒙古电影制片厂标准放映厅被拆,一些建筑在《八月》拍摄之后陆续消失,张大磊觉得挺庆幸:“不拍就全没了。当时有一个场景都选好了,几天之后去拍已经是一片废墟,摧毁要比建设快得多。拍这部电影不光是留下楼,其实也是留下生活,留下时间。”他说。

几乎所有人的故乡都会有一个“人民公园”,和家人们一起在小小的水塘里划船。“挺有时代感,是我们当时那一代孩子最欢乐的印象。选他做海报是一个遗憾和美好瞬间的停格。”

像梦一样遥远

不少观众在《八月》沉静的影像风格中看到了侯孝贤或是小津安二郎的影子,张大磊也不避讳:“对生活细节的把握,对生活当中人的那种敏感性的把握,是我从他们身上学到的。”他曾经也想在先锋的道路上证明自己,后来发现:“电影百年没有太新鲜的东西,不一定要特别新鲜的表现手法,只要是对的,合适的,就可以了。”

这是对他影响最大的导演、法国新浪潮导演特吕弗让他明白的事。特吕弗的杰作《四百击》就好像打开了张大磊电影生涯的一扇门,让他知道将来会拍什么样的电影。再向前追溯,迷影人生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父亲是内蒙古电影制片厂的剪辑师,他从小在内蒙古电影制片厂长大,当时公映的国产片、国外的内参片,他都能轻而易举地看到,因此《八月》里出现了《出租车司机》、《遭遇激情》、《爷俩开歌厅》等老电影的身影,“我到现在还觉得,陈佩斯老师就是我们的邻居、熟人。”

《八月》片尾曲《青青的葡萄》也来自一部张大磊钟爱的老电影:张暖忻导演的《青春祭》的插曲,改编自顾城的诗《安慰》,30多年的历史了,曲子听来美好又哀愁。张大磊喜欢顾城的诗,诗里这样写:“青青的野葡萄/淡黄的小月亮/妈妈发愁了/怎么做果酱/我说:别加糖/在早晨的篱笆上/有一枚甜甜的/红太阳 。”成人世界中生活的艰辛,在诗人笔下幻化成唯美的童话世界。关于这首诗,张大磊的理解是:“写的是一对生活在不幸中的母与子,但是他们在并不美好的现实生活中找到了浪漫。苦中作乐,让自己开心。我对这样一类人有感情。”

在接受第一财经专访时,张大磊常流露出对那个时代的深深眷恋:“那个时候生活很空,但是生活很美,时间和生活没有被事情填满。我们能从清晨看到夜晚,有清晨有午后,傍晚夜晚深夜,这是属于我们的。但是现在,只有黑夜和白天。”他认为,是父辈创造了那样的生活,他因此在影片最后致敬父辈。

透过一个12岁孩子晓雷的眼睛,讲述上世纪90年代初时代变迁中的小城故事。扮演晓雷的小演员孔维一凭借“介于天真与世故间的懵懂”拿到了金马奖最佳新演员奖。

献给我的父辈

张大磊的父亲张建华做了30多年的电影剪辑师,在《八月》最艰难的时刻,他掏出积蓄,支持儿子完成了影片的拍摄。金马奖最佳影片颁奖时,张大磊和父亲及小演员一起站在台上,父子两代电影人,共同完成了一次对光影之梦的追逐。张大磊说,片中父亲的形象比真实的父亲性子还要烈一些,但也有相似之处,比如不善表达,也不善经营人际。

“他没有像剧中父亲表现得那么极端,挺沉得住气,完全靠着自己的技术和艺术的能力。”不过,父子俩审美各有各的眼光,合作中也产生过冲突:“他逃不开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经常说这不对,我不会这么想,我说你不这么想,晓雷他爸会这么想。”

《八月》中的父亲并非传统意义上“伟大”的父亲形象:看电影会流泪,苦闷时对着空气宣泄,好像一事无成。一些观众看了觉得影片中的父亲有点“怂”,所有的事都是母亲出面操持。这让张大磊感到沮丧:事实上,这个让不少人觉得有些懦弱的父亲,是他心中理想的父亲形象:“靠着本能和感知处理问题的人,在我看来越来越少。这些人受伤害是肯定的,而且是迟早的,在用方法生活的社会里,他们是异类,肯定要头破血流遍体鳞伤。”

“对父亲的误解,可以理解为现在对这一类人的普遍误解吧,也就是失败者。”张大磊觉得,现在人们的理解有问题,“虽然父亲看似什么都没做,其实他一直在按照他的想法做事情,只不过生活变了,行不通了。”

“不能低下高贵的头颅”是片中父亲最爱说的一句话,也是父亲个性的写照:一点固执、一点清高,不愿妥协。但最后,他为了家庭,向现实低下了头,去片场做了场工:“他把头稍微低下了一点,但没有完全低下,他的双眼是目视前方的,这是我们的父辈。”

《八月》将在明年春天公映。张大磊也已开始筹备下一部电影,还会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事情:“会虚构一个城市,有点像俄罗斯,有点像中国,电影里所关注的人依然是那种不懂方法的、容易受伤害的小人物。他们会被人取笑,特笨拙,但也是很可爱的人。”

《八月》中的父亲并非传统意义上“伟大”的父亲形象,一些观众看了觉得影片中的父亲有点“怂”,这让张大磊感到沮丧:事实上,这正是他心中理想的父亲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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