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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树下:经济和文化的博弈

来源:互联网

“梧桐生矣,于彼高岗。凤凰鸣矣,于彼朝阳。”这是《诗经》里描写梧桐的最美四句话。一般认为,《诗经》里的梧桐是指泡桐,梧桐在中国品种众多,不管是哪种梧桐,都寓意着美好。

梧桐是南京马路上最常见的一种树,树干高大挺拔,枝繁叶茂。从南京知名的中山东路的大行宫段走到南京图书馆,会看到一路上的几十棵梧桐,都被砍得只剩下主干,难觅枝繁叶茂的盛况,这些“受伤”的梧桐,被一一系上了丝带。

这是南京市民自发的一个护绿行动。在一场要地铁还是要梧桐树的博弈中,南京市政府最终决定邀请专家、两会代表委员、媒体和普通市民,参与共同决定这些树的命运,这场基础民生和文化民生的“博弈”由此引人深思。

民生和民生的对抗

3月9日,南京市太平北路40多棵梧桐树被“放倒”在地,为地铁3号线大行宫站让道。

“梧桐事件”被快速发酵,3月12日,江苏省中科院植物研究所蔡剑华研究员和《南京晨报》记者朱福林找到5年前地铁二号线移植到东郊苗圃中的83棵梧桐树。“我仔细查看后发现,83棵移植梧桐树,68棵已经死亡。”蔡剑华告诉《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这些梧桐胸径最大的90厘米,其中13棵以树桩的形式存在,只有15棵存活,保存率仅18%。

这些梧桐树是2006年4月,为建设地铁2号线,190棵民国时期梧桐树移植到白下区园林绿化管理所和玄武区园林绿化管理所的苗圃内。

死亡的法国梧桐树中,最大一棵树围280厘米,树龄80年。“这和园林部门当时承诺80%的存活率完全不同,梧桐树本身是可以移植的,这些‘被死亡’的梧桐树是在移植的过程中因为操作不当造成的。”蔡剑华表示。

被披露后,许多南京市民陆续走上街头,给行道树系上丝带,同时也在微博上发起保护南京梧桐树的活动。

“梧桐树事件”甚至引起了中国国民党 “立委”邱毅的关注。3月15日,邱毅新浪微博上写道:“去过几次南京,让我印象最深刻的不是夫子庙、秦淮河或总统府,而是一路茂密的法国梧桐,不但已是南京的标志,南京人的情感,更表征着对孙中山先生的怀念。这些梧桐的历史价值很高,尤其在南京这个特殊的城市。如今被砍,实在令人扼腕!”

3月17日,邱毅在微博上称,已与南京市政府直接协调“梧桐树”,提出“一个改变,三项原则”,“改变”指应召开“公民听证会”,广泛听取南京市民意见。“三项原则”则指一绝不砍树;二以不移植为原则,若仍需移植须以“最小数量”为准;三应保证移植存活率,说明移植到何处。

梧桐树是所有南京人记忆的一部分。“从我生长在南京就一直记得这些梧桐树,夏天的时候可以遮荫,春天的时候会有一些毛絮,介绍南京的时候是一张绿化名片,过去的很多回忆都和梧桐树有关。”南京人沈九宝对记者表示,南京梧桐树要被移植之后,他就感觉心里“堵得慌”,“梧桐树是代表一座城市的回忆,移植了回忆就不一样了,更何况,现有的情况来看,移植的梧桐树都没办法存活,这是几乎不能容忍的!”

南京市城管局绿化处公开提供的数据显示,目前南京主城区(包括中山陵)的行道树约有15万株。

2010年8月,南京市城市管理局接到地铁部门的工作函,要求为地铁3号线、10号线迁移2600多棵行道树。在多方协调下,数量被减少到了1100棵,其中约有200棵为法国梧桐,部分梧桐的树龄达到了60年。

浙江大学区域与城市发展研究中心执行主任陈建军教授表示,经济发展是民生,文化保护也是民生,“梧桐树事件”背后是民生和民生的对抗。一种民生代表着GDP,另外一种民生代表着记忆、眷恋和归属感。经常的情况是,当这两种民生发生对抗,胜利的往往是前者。

被砍断的城市记忆

在南京生活过的P.K.14的主唱杨海崧写过一首歌叫《我会在南京的路上等你》。每一个到过南京的游客,都记得这里的梧桐树,每一个在南京待过的异乡人,也记得这里的梧桐树,对每一个在南京长大的本地人,这更代表了一种历史记忆和家乡的感觉。

在中国的古诗词中,对梧桐的赞美从不吝啬,梧桐是“凤凰树”,是祥瑞、高洁的象征,也是家园的象征。

在豆瓣上,曾经有个活动,叫《南京最美的十条街道》,很多人贴出来照片,几乎大部分的路都和梧桐树有关,梧桐,就是这座城市最大的风骨。

比如广州路、青岛路、进香河路、升州路、解放路、唐山路、建宁路、成贤街、评事街、石象路,南京的这些地名,同样也有属于南京独有的味道。这些梧桐树,和这些路,似乎是捆绑在一起的,“以前最美的一条路中山东路,有6排梧桐树是世界有名的,历经数次变迁之后,现在只有零零星星的两排树了。”南京林业大学教授汤庚国说,现在只能去陵园路感受一下当年的壮观了。

南京的梧桐树是和历史,和记忆捆绑在一起的,1928年,孙中山遗体从北京移至南京中山陵,在南京市内其中山灵柩经过的道路上(南京现中山东路、中山南路、中山北路等以“中山”命名的道路)以及中山陵地区,沿途都是法国梧桐树和雪松。

南京的梧桐树,从一开始,就是和文化、历史紧紧系在了一起。“梧桐树是向上长的,梧桐树虽然是从法国引进的,是个外来物种,但是我觉得它在某种意义上更能代表民国的南京。”南京本地作家叶兆言有一次谈到南京的梧桐时这样解读。

这些在1928年种下的树现在已经难觅踪影,在城市的数次变革中,民国时代的两万多颗梧桐树已经只剩下了3000棵。汤庚国不无遗憾。

2009年,针对法国梧桐树鸟巢分布情况,南京农业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生物基地71班的同学启动了南京首次生态调查活动。有趣的是,在这个调查中发现,喜鹊对中山东路上梧桐树的喜爱程度超过了中山陵、东南大学校园。

中山东路就是大行宫门口的一条路,也是通往中山陵地区的一条主干道,本报记者看到,几年前的绿树成荫已经不复存在,很多一人合抱的大树被砍去枝杈,只剩下光秃秃的“Y”字型主干,这些树干都被系上了丝带,在料峭的春寒中飘扬,“很难说丝带代表了什么样的感情,也许是不满,也许是无奈,或者留恋,可能有很多复杂的情绪。”沈九宝表示。

这是一种情绪的积累,是对历史的留恋。

城市发展选择题

和此相对的是,2011年上海游泳世锦赛的赛场上海东方体育中心在建造时,发现项目基地内有一棵160年的银杏古树,韩正市长指示,要求就方案布局、规划和道路作适当调整,以保证古树不受破坏。此后,在多方协调后,游泳馆向北迁移。

在千里之外的广州,以文化引领经济发展的路径正越来越被党政部门认可,康有为故居、仁威庙等一批被历史湮没的文化印迹被发掘出来、精心打磨。文化在广州经济领域的“话语权”越来越强。

如何让历史文化印记与城市共生,这是许多城市在发展中共同遇到的一个难题,“城市有城市的风骨,梧桐就可以代表南京的风骨。这完全不仅仅是城市绿化的一个问题,更多的,是背后所代表的文化、历史和记忆。”汤庚国表示。

南京这座六朝古都一直都在面临各种冲突,南京明孝陵石刻遭遇搬迁之险、明故宫中轴线建地铁危机、南京利济巷2号拆迁,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文化遭遇城市建设时,如果采取短视的眼光,一般铩羽而归。”陈建军表示,“文物文化是属于大众的,在南京这样一个充满了历史感的城市中,事情容易被发酵。”

这样的选择题别的地区也会面临,比如新加坡在建一条铁路时,遇到一棵千年古树,有关部门为此改道。汤庚国称,江苏扬州、浙江都发生过“高速公路为古树让路”的例子。

“作为一个普通的市民,我只是希望,很多很多年以后,这些南京的梧桐树,福州的榕树,三亚的椰树,通通还在。”大学毕业后就留在南京工作的邱亚对记者表示。

3月17日,在南京市2011年环境保护工作会议上,南京市市长季建业公开表示,政府会和社会各界一起保护南京的行道大树,“这是保护南京的历史文化,保护城市的记忆”。南京市政府还表示,“将进一步优化地铁3号线设计方案,竭力保护沿途梧桐和其他大树。”

3月18日,经过南京市委书记朱善璐与市长季建业确认后,南京市政府正式给邱毅书面回复,邱毅整理归纳出回复的五项重点:邱毅提出的“一个改变,三项原则”会进行贯彻与执行;南京主城区民国时期栽植的法国梧桐均不移植;中山北路、中山路、中山东路与陵园路共约5000株法国梧桐均不移植;今后移植、砍树必须先行公告,广泛征求社会与民众的意见,接受民众监督,再审慎做出评估意见;当建设工程与保护古树发生冲突时,原则上工程让树,不得砍树。

南京市政府对法国梧桐树移植问题,承诺建立一套“民主决策程序”,邱毅感到欣慰,他在3月19日的微博上表示,若在以后攸关市民权益的公共政策都能循此模式,多方汲取市民的意见,并接受市民监督与聘请专家进行客观评析,将成为大陆各城市的典范。

南京梧桐树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