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岁高龄的里奥·努奇(Leo Nucci)浑身都是戏,说起话来眉飞色舞,时不时还会即兴哼上两句。意大利人天生的欢快热情,加上超过半个世纪的舞台经验,让这位年过七旬的男中音之王显示出难以想象的活力。

7月31日晚,伴随着威尔第的小步舞曲,身着夸张小丑服、挥舞着“小丑棒”的努奇出现在歌剧《弄臣》的舞台上。他取悦公爵时的机敏虚伪、嘲讽朝臣时的恶毒、保护女儿时的慈祥,都让人感叹“世界第一弄臣”的深厚戏剧功底。算起来,由帕尔玛皇家歌剧院与国家大剧院联合制作的这个版本,已经是努奇一生中第505次出演《弄臣》。

听过现场,才理解意大利人为什么会尊称努奇为“活化石”。他精准的咬字和发音,沿袭了意大利老派的歌剧发音传统,他歌唱时的举重若轻,又让每一句唱词都如同在朗诵。尽管年事已高,声音里的光泽度已经暗淡,但努奇纯熟的发音技巧可以让他轻松呈现出比舞台上年轻演员更为洪亮的音质。

《弄臣》谢幕时,在一片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中,年迈的努奇与饰演吉尔达的伊琳娜·杜布罗夫斯卡娅一次次鞠躬,返场演唱了剧中最激烈的咏叹调《复仇的火焰》。

“我演了505场《弄臣》,但《复仇的火焰》这首咏叹调,我唱了上千遍。”努奇说,每次唱这首咏叹调,他都享受着台下的热烈欢呼,“我的一生非常幸运,除了在观众面前演唱歌剧之外,还有什么工作更令人激动呢?这种由观众带来的满足感,就是我生命中的秘密,是我幸福的秘诀。”

这个时代最好的男中音

努奇还清楚记得第一次登上歌剧《弄臣》的舞台是1967年10月9日,在意大利北部小城维罗纳的一家小剧院。那年,他仅仅是一位赢得斯波莱托Concorso Belli声乐大赛的新人。

小剧院当晚来了很多人,既有努奇的朋友,也有帕瓦罗蒂的父亲——在当地颇有名气的业余男高音费尔南多·帕瓦罗蒂。剧院的工作人员都与努奇相熟,临登台前,一众好友与他调侃,当晚的演出他们会录像,假如演出失败,他们就把“弄臣”这个角色的戏份全部减掉。

朋友们在后台等着看好戏,努奇与妻子携手登台。那一晚,怀有六个月身孕的妻子饰演弄臣的女儿吉尔达。“第一幕结束时,我捡起吉尔达的头巾,跪在地上哀叹诅咒应验。大幕落下,我听到台下一片热烈掌声。我偷偷瞄了一眼后台,帕瓦罗蒂的父亲也在鼓掌。”努奇回忆,在他首演《弄臣》之后不久,帕瓦罗蒂被卡拉扬挑选担任威尔第《安魂曲》中的独唱,自此轰动欧洲。帕瓦罗蒂的父亲总是跟儿子念叨:“努奇非常棒,他也一定会成功,我不会看错。”

但在上世纪60年代末,意大利歌剧舞台的辉煌更多是属于男高音的。作为男中音,努奇并没有太多演唱机会,不得不加入斯卡拉歌剧院合唱团,籍籍无名地以合唱团员的身份谋生,“我花了四年的时间站在明星背后演唱,就这样学会了所有的角色。”

1978年,英国皇家歌剧院制作威尔第歌剧《路易莎·米勒》,主演是帕瓦罗蒂,指挥是马泽尔。演出前一刻,原定登台的男中音取消了演出,英国皇家歌剧院为此遍寻世界,才打听到意大利有一位男中音可以胜任许多歌剧角色。

接到邀请的努奇连夜飞到英国,“等我早上十点到了剧院,马泽尔已经站在后台抱着手臂等我很久了。当天我参加了试装联排。但其实,他们一直指望能在最后一刻找到一位真正的‘大腕’。”幸运的是,联排结束,马泽尔走进努奇的化妆间,通知他可以参加首演。而这次首演获得意想不到的成功,当地媒体纷纷谈论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男中音。

“演出结束后,我记得帕瓦罗蒂对我说:‘我的朋友,你一天晚上完成的事情,我足足花了五年才完成。’第二天,整个歌剧界都在为我喝彩。”努奇说,他这一生与帕瓦罗蒂合作过200多次,灌录了十多张唱片,帕瓦罗蒂总是对媒体称赞,“他是这个时代最好的男中音。”

歌剧是生命里的红酒与面包

在意大利歌剧界,帕瓦罗蒂和努奇都是引以为傲的歌剧之王。歌王帕瓦罗蒂已去世七年,努奇却依然活跃于舞台。

“我和帕瓦罗蒂在很多方面都有相似之处。我们都来自意大利,都在合唱团唱过,都对生活抱有意大利人特有的热情。并且,我们都是斗士——在歌剧的选择上,我们都会选择威尔第的、最难的歌剧。”努奇说。

歌剧界公认努奇是威尔第最权威的男中音演绎者,而他也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研究威尔第歌剧上。

在努奇看来,歌剧的传统向来是偏重男高音,其次是女高音。直到威尔第出现,才第一次取消这种体系,降低男高音的地位,在作品中提升男中音的分量。威尔第的歌剧突破男女主角的局限,也不再把两个男人争夺女性的爱情当做主题,而是侧重两位男主角之间的价值观之争。

“威尔第赋予了我价值观。威尔第喜爱莎士比亚,他们都是人文主义者。”努奇说,他欣赏意大利文化中的人文主义精神,因而沉迷于威尔第作品中的人文主义思想。比如在《弄臣》中,威尔第首次在舞台上塑造出一个驼背弄臣的人物形象,将其描写为一个身体、道德都畸形的角色,这一点,与莎士比亚在《理查三世》的角色设置十分相似。尤其,威尔第的《弄臣》、《纳布科》、《麦克白》都反映出人性斗争,这让努奇坚定“只唱威尔第”的信念。

“我8岁第一次看《弄臣》的电影,此后用了一生来学习这部歌剧。虽然唱了一辈子,但前几天,我又有了新的心得。弄臣这个角色虽然是威尔第写给男中音的,但用到了很多男高音的音域。最后一幕中,弄臣的女儿吉尔达死去,他跪在地上极其悲痛,男中音的曲调跟男高音公爵的旋律用到了同样的音高,这也预示了吉尔达的悲惨命运。”努奇说。

在漫长的近半个世纪舞台生涯里,努奇与无数歌剧界大腕合作录制过30多部全套歌剧,也与卡拉扬、索尔蒂、穆蒂、阿巴多、马泽尔、祖宾·梅塔、朱利尼等世界著名指挥家关系密切。说起卡拉扬,努奇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两人都热爱汽车,常常一起飙车——毕竟,努奇小时候的梦想并不是歌唱家,而是汽车机械师。

努奇说,除非身体实在支持不住,否则他不会离开舞台。他与妻子合作了20年《弄臣》,“现在,我们偶尔会在家里唱一段。我的孙女很喜欢唱吉尔达的咏叹调,她3岁就会哼唱歌剧了。”说起这些,努奇愉悦地哼唱起来。他相信,歌剧是伴随他生命的红酒与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