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中国高铁网络的拓展和普及,出行愈加便利,人们乘坐火车的体验和观念得到新一轮更新。铁路、火车见证了中国的百年沧桑,也是当前普通人生活变迁的背景元素。

4月7日晚,上海浦东新区陆家嘴融书房。青年学者马啸、金毅结合近年中国铁路的新变化、近期出版的铁路主题书籍等,畅谈“从铁路与火车看中国及东亚的现代性。”

火车承载生活记忆

2017年,摄影家王福春《火车上的中国人》一书由后浪出版,这是这本经典的火车摄影集第四次出版。在王福春的镜头中,火车上的人、事、物都那么有活力。有人在火车上打麻将、练气功,一大群人一起看一台电视。旅程中各种各样的场面都有可能发生,甚至有人曾在火车上生下婴儿。

王福春当时在新书分享会上说,他1986年第一次上车拍照,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情况跟现在四通八达的高铁网相比,确实是一种非常不同的感觉。“高铁的时代太方便了,人们也更喜欢低头看手机,车里能拍到的故事变少了。”

南京大学社会学院助理研究员金毅在沙龙中说,他的家乡四川泸州一度被称为“全国最大的不通火车的城市”。

“19岁那年我到北京上大学,第一次坐火车是到重庆站坐车。在站台上,我看见火车是蓝色的,觉得非常奇怪。之前在电视上见到的是绿皮火车。2021年,泸州通火车了,一通就是高铁。对我来说,开始对火车感兴趣,好像是弥补了少年时代的缺憾。”

金毅翻译的《铁道之旅:19世纪空间与时间的工业化》《横跨欧洲的快车》《铁路与中国转型》都是近年来颇受欢迎的“火车书”。他原来是研究城市社会学的,做过这些翻译工作后,也着手对与铁路有关的问题做一些研究。

金毅曾探访位于南京市浦口区的浦口火车站近代建筑风貌区。浦口站历史超过百年,1914年正式开通运营,是津浦铁路的起终点站,北方来客到此下车,转乘船只渡江后抵达南京市区,或转去上海等其他方向。

1968年10月通车的南京长江大桥,第一次替代了浦口站的客运任务。1985年,浦口站恢复部分客运,并更名为“南京北站”,货运规模越做越大。2004年客运再次停止,2013年成为第七批全国文保单位。

“铁路发展的关键词是‘快’,一个是速度,一个是时间。”金毅说,“浦口站很快就要把‘南京北站’这个曾用名转交给另一座车站了,它自己则将转化成文创产业园,很快就要开园了。当火车站成为文化遗产,要期待人们来看些什么?挤上火车时的过程?送客时的依依惜别?人跟铁路的关系究竟如何,这是一个很值得想的问题。”

人与铁路的记忆,是一种生活经验,一种谈资,未来也可能成为文化产业创意孕育的根基。

争夺高铁

德国汉学家柯丽莎的《铁路与中国转型》中讲到一则轶事。1904年,津浦铁路勘测线路时,原计划经过山东曲阜,离孔林很近。第76代衍圣公孔令贻代表家族、联络一批大员,上书光绪帝陈诉修路会“震动圣墓,破坏圣脉”。在他们看来,孔家封地会因铁路的穿越而损失不少,折合成地租是很大一笔钱。最终津浦铁路改走兖州。

2008年,京沪高铁规划了曲阜东站,2011年建成投用。现在曲阜东站是京沪高铁和日兰高铁(日照到兰考)的交汇站。乘高铁从北京到曲阜仅需两个多小时,从上海到曲阜仅需三个多小时,极大地便利了曲阜发展旅游、弘扬孔府文化。

斗转星移,当铁路从冲击传统体制和生活方式的舶来品,变成对地方发展有利的基础设施之后,人们对铁路的态度也从恐惧、排斥变为欢迎乃至争夺。

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助理教授马啸曾在2022年登台“一席”演讲,题目是“在高铁争夺战中,为什么有些地方成功了,但有些没有?”他研究“高铁争夺战”,指出在我国高铁发展过程中存在明显的地区差异。

“我是学日语的。很多人认为日本是一个铁路大国。”马啸为读者解读新书《铁道与天皇》,并从比较的视角谈影响铁路发展的因素。

这本书中提到,著名的日本投资家小林一三利用建设铁路,推动百货公司、旅游地、沿线产业开发等商业项目,并打造了著名的宝冢歌剧团。铁路的发展见证了大阪与东京两座大城市之间的角力。

铁路的延伸与便捷化,让作为商业和市民之都的大阪越来越受到来自东京的政治上的影响。1920年代中期到1930年代初,昭和天皇三次乘坐火车出巡视察大阪。大阪最终也被整合进日本战前的国家机器。

“在日本,铁路曾被高度政治化,很多政治家会向选民许诺,当选之后会在众议院推动拨款给自己的选区,继续建设基础设施。因此有‘把铁路引到我自己的田里’这样的谚语。”马啸说。

我国计划经济时代,铁路曾是一个庞大的系统。而在高铁发展阶段,各地政府甚至是县一级政府都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马啸认为,制度化的交流渠道对地方设站的影响是非常大的,他提到,在这十多年高铁的快速建设中,因为民意而改变铁路走向的事情也存在。2015年四川省在规划建设达渝城际铁路时,就回应了群众对在邻水、大竹等地设站的踊跃要求。“地方的力量,特别是自下而上的力量,也在改变规划建设的故事。”

在一篇与上海交通大学学者合作的论文中,马啸通过数据研究发现,当地精英在协助地方政府获得高铁项目方面具有正向影响。在沙龙中他也提到了这个发现,通过考察1955年到1965年授予少将以上军衔的约1500位老将军及其出生地,如所在县有一人在世,当地获得高铁站的概率就比相邻县高出近40%。

马啸也从另一个视角对这个观点作了解释。“解放军跟铁路系统一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很长一段时间,铁路的建设都是由解放军铁道兵承担的。”

2021年,世界上海拔最高的电气化铁路——西藏拉林铁路通车。2022年6月,和若铁路通车,新疆南疆铁路环线成功实现闭环。4月11日,连接昆明到老挝万象的中老铁路开售国际客票,13日开行……铁路网络继续扩大,也将继续演绎快速发展的“中国故事”。

《铁路与中国转型》

[德] 柯丽莎 著 金毅 译

江苏人民出版社 2023年2月

《铁道与天皇》

[日] 原武史 著 王笑宇 译

光启书局·上海人民出版社 2023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