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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舞大师林怀民明年退休,接班人曾经是街头不良少年

来源:互联网

“云门的下一步,就是给年轻舞者机会。”去年年底,70岁的林怀民对外公布2019年退休的计划,文艺界一片感伤与不舍,他却幽默地说,“人生70才开始,老年人歇歇腿,年轻人站起来了。”这位站起来的年轻人,就是云门2的艺术总监郑宗龙。

“林老师跟我说接班的时候,我呆了一下。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我,怀疑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对41岁的郑宗龙而言,云门舞集45年的历史是光芒万丈又沉甸甸的。接受第一财经专访时,他笑言“云门的年纪比我大你知道吗?”但是,当机会降临,他骨子里又有一股韧性想去试试看,“老师在23岁就创立了云门,我40出头才开始学着做这件事,我们算是幸运的。我一直要用跑的去追赶老师。”

郑宗龙与成长于书斋、文学背景深厚的林怀民有太多不同。他自小生活在艋舺街头,少时与家人沿街摆摊叫卖拖鞋,跷课、躲警察、被保护管束都是常事。八岁开始学舞的他,在云门当过四年舞者,却因脊椎受伤无法继续,不得不当司机谋生,最穷困时,“口袋里只能掏出几百块新台币”。在云门的鼓励与扶持下,郑宗龙一步步走上编舞之路。他的成长经历,是典型的新一代云门编舞家的多元路径。

曾经反叛的“不良少年”被林怀民委任为云门2艺术总监时,外界都好奇这位新面孔。而今,整个云门的未来都交给郑宗龙,他会带领云门走上怎样的新局面,怎么开拓云门的未来,更是引得众人瞩目。

今年10月,郑宗龙将带着自己的作品《十三声》赴内地巡演,于10月19日至21日登台上海东方艺术中心,10月26至28日献演国家大剧院。这部2016年首演的作品,今年刚在国泰艺术节上亮相,三场大型户外公演都引来五六万民众到场席地而坐,安静观看。云门还第一次将《十三声》的现场网络直播,让更多人观赏。

林怀民羡慕郑宗龙身上有一股“街头旺盛的力量”,在《十三声》里,你能看到新一代编舞家的反骨、倔强与生猛。“十一位舞者舞动各种失序、佝偻、荒诞的动作,他们在舞台上诡笑、嚎叫,如同烟火齐发。”郑宗龙说,《十三声》来自他的艋舺街头记忆,一个魔幻的童年记忆。

林怀民45年来的舞作,总是立足于历史、中国深厚的传统文化或是台湾社会的集体记忆,显示出知识分子式的反省、良知与内心挣扎。郑宗龙这一代编舞家,则从个人内心深处的记忆出发,立足当下社会,他们作品里的街头阵势与调侃、叛逆,代表着云门新鲜、绚烂的色彩,也预示出后云门时代的独特生命力。

云门的挣扎与困境

如果不是2016年底一场车祸导致右腿粉碎性骨折,林怀民或许不会那么快下定决心退休。

退休的事,从云门舞集创办那天开始,林怀民就已经在思索。小说家出身的他,凭着才华与傲气创立云门,只为世界现代舞这个领域里有华人的一片天地。他始终想着,待云门上了路,他还是要回到自己的世界。但这一等,就是45年。

去年,林怀民推出自己的收官之作《关于岛屿》,这是他躺在病榻上靠想象力完成的作品,像是古稀之年留给自己的一本日记。45年里,云门始终是台湾地区唯一一个专职现代舞的舞团,被伦敦《泰晤士报》评价为“亚洲第一当代舞团”。但这个世界级舞台的风光背后,却有外人难以想象的辛酸。

2008年,云门意外遭遇一场大火,揭开令人惊讶的窘迫与艰难。一个堪称现代舞“梦工厂”的舞团,设备简陋,一间铁皮屋就是舞团日夜排练的场所。大火烧毁了云门重要的舞台道具与重要设备,也揭开台湾地区行政部门在文化投入上的吝啬——2008年,台湾地区66个文艺团体获文化补贴仅一亿新台币。在世界享有盛誉、被视为台湾文化品牌的云门舞集,每年拿到一千万新台币资助,算是全台湾地区最多的。但这笔钱,仅是云门全年预算的7%。相比之下,英国在2014~2015 财年的文化资助额为4亿英镑,德国目前定期颁发的文化艺术奖金和项目资助金高达500万欧元。

作家龙应台曾在评论文章里疾呼抗议:“在2008年,我们交给当局的每100块钱里面有20块是拿去买武器、扩军备的,只有不到12块用来发展经济,11块半放在教育,5块多钱发展科学,一块三毛钱分给文化发展。真的,就是一块三……”

“云门这45年,我们一直很努力地生存。一团二团就是不断地演出,很努力地靠自己。”郑宗龙说,云门一团只跳林老师的作品,主要面向海外;1999年创立的云门2则非常活跃,拥有六位年轻而前卫的编舞家,其使命是深入乡镇、校园推广舞蹈艺术。

郑宗龙相信,文艺团体的生存艰难,在哪里都一样。云门大火,推动着行政部门加大对文化的资助与投入。如今,云门的全年运营,30%靠演出收入,30%依靠政府资助,30%来自企业和个人赞助。

整个2018年,云门一团要在全球10个国家巡演,仅美国就要前往六个城市演出。每年100多场演出,分散在云门舞者的日常生活中,就是不断的越洋飞行、落地,走出机场就赶往排练场。

“我们的生活节奏就是每天都在工作。”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郑宗龙刚带着作品《十三声》从德国演出归来,还在北京倒时差,“我们今晚回台北,晚上12点到家,第二天早上8点又要跑到宜兰演出。”

日复一日,舟车劳顿,不断地演出,就是云门辛苦的日常。他们把舞蹈带到欧美顶尖剧场的舞台,也把同样的舞蹈带到田间地头和广场上,免费给数万民众观看。

扎根土地,用舞蹈回馈社会

2015年4月24日,全新的云门剧场开幕首演。透过剧场淡绿的玻璃帏幕,可以远眺观音山与淡水河出海口,周围绿树环绕,恬静而开阔。

云门剧场是台湾地区第一个由民间捐款建造的剧院,也是华人世界第一个以表演艺术为核心的创意园地。2008年大火之后,云门基金会陆续收到国内外4155笔国内外民间捐款,云门剧场的落成沉淀着无数捐款者的情谊。

如果还是过去的铁皮屋,林怀民不敢离开,他怕舞团撑不下去。但现在,云门剧场三年运营下来日趋稳定顺利,他也到了放心离开的时刻。

“云门剧场不只是演云门的作品,还有很多艺术团体来演出,很多艺术家在这里试台、花时间打磨作品,这会让他们演出前不会太慌张。”郑宗龙说,有了云门剧场这个创作基地,同时有多年跟随林怀民的资深工作人员协助,他不太担心云门未来的发展空间。

未来的云门,在台湾地区文化圈里扮演的角色更加丰厚。“我们举办美术展览、音乐、电影、建筑、文学等人文艺术活动,安排不同种类的演出,甚至是儿童音乐剧。”郑宗龙认为,有了云门剧场,更多的文艺活动会在此地酝酿、成熟、开枝散叶。

眼下,距离2019年林怀民退休,整个团队还有一年多时间去磨合适应全新的未来。郑宗龙说,云门目前的演出已经安排到两年之后,他每一天所考虑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工作内容。无论是林怀民、他以及团队,都还没有来得及细细思考舞团和整个市场的状况。一个最重要的变化是,云门不再是仅仅林怀民一人的创作舞台,也不仅仅是郑宗龙这一辈年轻编舞家的舞台,而是面向所有表演团队,为不同艺术家提供排演、演出空间,而更多的观众,会在这里得到不一样的收获。

林怀民常对郑宗龙说,不要害怕,他坚信自己选择的接班人可以做得很好。就像多年前,郑宗龙因脊椎手术不得不退出舞台时,林怀民听说他讨生活都艰难,特地让他回到云门做司机,相信他能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郑宗龙尤其感激那个阶段,“老师帮我打开视野,让我看更多书、音乐、演出。那时虽然穷,但是精神很富有。”

如今的郑宗龙,成为台湾地区第一位受邀前往澳大利亚编舞的年轻艺术家,也接过云门的接力棒,开启云门的新生。

郑宗龙不讳言自己的忐忑,他说要整理好自己,才能接下重担,“我是林老师的学生,接收了他的很多养分,我们的根是相同的。树的叶子长出来,会长出什么样貌,还需要努力看看。”

《十三声》里,UV灯照耀着舞者衣服上的荧光色,光红柳绿,恍惚把人带到艋舺旧时代的戏棚间。这个作品源于郑宗龙幼年时听母亲说的传奇故事,一位行走江湖的艺人,每夜在艋舺街头流连,独自一人就能扮演男女老幼无数角色,以“十三声”的封号风靡街坊。

从幼年时的街头经验,滋长提炼出非凡创作灵感,是郑宗龙所擅长的,也是林怀民最羡慕的,“宗龙总是能把野的东西变得很美,这非常有趣。”

在林怀民看来,郑宗龙生长于市井街头,没有艺术家的架子与包袱,他愿意在学校、社区、田野和乡村里面对最普通的大众,精心为观众设计每一场演出,这一点对艺术家而言弥足珍贵。如何更深地扎根于土地、用舞蹈回馈社会,无疑是后云门时代的重要使命。

(本文图片来自云门、国家大剧院)

林怀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