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宫崎骏的大力推荐,三浦紫苑的《哪啊哪啊神去村》(2009)在日本早已成为备受瞩目的小说。那当然不难理解,由横滨去到虚构的“神去村”(以作者祖父从事林务生涯的美杉村为原型)之由城入乡年轻人平野勇气,在大自然中受到一众从事林业的前辈指导呵护成长,同时又有对直纪之间的阳光健康青春恋眷──可谓贯彻体现了宫崎骏以自然及历史变易人心的教育/艺术取态。

“宿舍小说”大自然版

我认识的三浦紫苑,一直摆脱不了她的腐女印象,都只怪她的《腐兴趣》(2006)太深入民心。而由沉溺BL的腐女子,换身一变成为宫崎骏的易容传教士,即使未至于南辕北辙,却总算是有一大段距离吧。

后来我在《腐兴趣》中再阅“团体生活是迈向宽广宇宙的第一步”一章,竟然醒觉《哪啊哪啊神去村》其实是作者钻研“宿舍漫画”后的小说变奏再生版本。我觉得三浦紫苑的观察归纳精准有力,“宿舍”的舞台设定,说穿了精华尽在“拟似家庭”及“封闭性”两端上。勇气被家人连催带赶地送至神去村,文本其实没有仔细交代详细的来龙去脉,而且家庭关系似乎有崩溃失衡表征,此之所以利用入深山从事林业工作,从而去建立另一“拟似家庭”的用心设定构思,就更加明晰不过。

此外,当勇气休假回家时,作者又会刻画他从心底而生的格格不入之情,流露出经历与大自然亲密接触后,再与城市生活相交所萌生的隔阂,由此带出神去村“封闭性”的魅力来。我特别指出这两项的设计,旨在说明《哪啊哪啊神去村》的“宿舍性”——一切乃从对照角度萌生,换言之“拟似家庭”及“封闭性”的吸引力,并非迫于无奈下的选择,反过来更属优化的人生抉择取态。这正是作者把这种书写给城市读者观看的核心意义。

个人而言,我其实希望三浦把这“吾不欲归去”的构思,更加具体仔细加以详写,因为“神去村”作为宫崎骏式的神话乐园,最大的优劣其实同时集中在“无菌性”上,唯其有明确精准的衬托,才可以倍增物语的现实动人力量。现在勇气回到城市的不自在,犹处于轻轻带过的地步,这也是我觉得若有所失的缺憾所在。

2014年的电影版改编

《哪啊哪啊神去村》于2014年改编成电影,在5月10日于日本公开上映(其实2010年早有广播剧的改编在前),由矢口史靖导演(前作有《五个扑水的少年》及《喇叭书院》等深受欢迎的青春电影),小说中的男主角勇气由染谷将太饰演,而文本中的女神直纪则由长泽正美担纲。

有趣的是,本来早已人气满溢的小说文本,到了导演矢口史靖手上,仍敢于作出不少改动。矢口在接受访问时,直言看过一次原著后,已不敢再细心翻看,因为怕陷入原著中毒的境地,令改编更寸步难行。当然,一些原著中的关键要素,他也承认必须保留,如对山神的敬畏膜拜乃至祭奠的刻画,又或是与喜(伊藤英明饰)喜欢出轨寻欢的性格等,均属核心重点。

可是与此同时,矢口也强调必须放手引入自己的观察,令电影更具自己的风格。事实上,在筹划电影的摄影工作期间,电影团队在日本的三重县逗留了超过九个月的时间,当中不断去搜集数据以润色剧本。现在于电影中,与喜在森林中驾车撞死山上的野鹿,甚至毫不避嫌地把它制成刺身及不同料理品尝;勇气在溪流中被水蛭吸血的场面,全是依据田野调查所得,也按剧中人的性格特质融入作品中,以增加电影的生活感及趣味。更大的改动为,把勇气的前女友的大学社团“SLOW LIFE研究会”引入电影中,表面上好像属歌颂“慢活”风潮的有心年轻人组织,实质上不过为往大自然猎奇的无知客。当森林中人问及SLOW LIFE是什么时,他们的响应竟然是叫对方上自己的网页浏览,电影最终以勇气忍受不了他们的态度而下逐客令,也借此确立,他与森林中人正式建立了手足情的关系,堂而皇之成为当中的一分子。矢口表示当把以上的安排告知原作者三浦紫苑后,一直忐忑不安,直至对方表示“OK!”才顿时放下心头大石来。

电影市场的考虑

我想最重要的,是矢口史靖所润色的部分,其实主要也是在增添趣味以及令作品更加通俗化,从而令娱乐性增加。事实上,小说原著的焦点较为深刻地体现在勇气的个人成长心路上,与直纪的恋情不过为点缀而已,而日记形式更方便针对勇气作深层的刻画。但电影考虑到票房的要素,把勇气与直纪的恋情锁定为卖点噱头,自属无可厚非的市场策略。而上文提及的枝节,大多也是用来丰富画面及制造笑料的素材(如勇气在村内便一直被小孩揶揄为“水蛭哥”),观众自然明白导演的用心及意图。

事实上,关于原著中尊重大自然以及宣扬世代传承的观点讯息,电影中仍紧守不变。当勇气跟从清一向与喜体验拍卖木材的情况后,冲口而出说那不如把木材快快砍伐下来,大家不就成为百万富翁?导演于是借清一之口,道出伐木业的特色正是跨世代的传承,今次的收获是祖先用心育林所遗留下来的成果,而他们也同样有责任准备好一切供后世享用,彼此的互动传承正好由此而建立。电影正好坚守以上的讯息,令改编的增润绝不会离开小说的核心精神,可说是达到两全其美的效果。

是的,《哪啊哪啊神去村》的小说及电影版,均值得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