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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妃子今何在

来源:互联网

湘妃祠

除了女娲、西王母、嫦娥这几位仙女,可追忆到的、被记录下来的人间王妃,最早的就是娥皇和女英。她们是姊妹两个,都是尧的女儿,谁大谁小,却没分别,好像她们是一同生长、一同嫁给尧之后的贤王舜,又一同死去,一同埋葬,祠堂坟墓都在一起。虽是两个女子,在后来,她们拥有同一个名字:潇湘妃子。

今年八月,我漫游湘鄂,先登武汉黄鹤楼,观汉水,渡长江,游东湖,后转乘火车到岳阳。岳阳楼濒临洞庭湖,周瑜当年在湖中操演水军,欲与曹操在赤壁决战,美貌小乔随行于此。小乔后病死,埋葬在这岳阳楼边,她的墓地尚有女贞树两株,照壁题有东坡词:“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时已深秋,紫薇花落满岳阳楼前的池塘,我临湖远望,八百里洞庭,天空湖色都是淡灰,远天团团青灰朦胧,或烟或云,与水相接,视线不能及。想英雄美人,千古风流,皆已逝去,唯这长天湖水,千年如此,年年如此。

当时,身边人指着湖中心,说,那里是君山岛,你可知,娥皇、女英就埋葬岛上。

我对娥皇、女英的最早认知,却是来自林黛玉。林黛玉好哭,宝玉就说,她应该住在大观园中的潇湘馆。潇湘馆左近遍种竹子。林黛玉好哭,又和竹子什么相关?那自然是斑竹的典故。林黛玉作诗时又署名潇湘妃子,她死了,宝玉做梦上天入地去找,找来找去,找到潇湘妃子的行宫,见了面,着急想说话,被呵斥,说你凡夫俗子怎能与仙人说话呢。《红楼梦》中说,宝玉好杜撰典故。这个潇湘妃子可不是他杜撰的。要杜撰也是古人杜撰。

后来又读屈原的《湘夫人》,很美的爱情诗,描写对湘君的思念,其实是祭祀湘水时唱的。湘夫人,就是湘水女神。湘水、沅江、澧水、长江等水流全都注入洞庭湖。娥皇、女英也是湘夫人,也是洞庭君,都是后人封的。湘水是湖南最主要的水系,潇水是湘江支流,在今永州融汇,称潇湘,故娥皇、女英也称潇湘妃子。我到君山岛时,娥皇、女英二妃祠,与洞庭庙却是分开的,如今洞庭君是为被虐待的龙王女传书的那个至诚君子柳毅。岛上除了娥皇、女英的古迹,就是柳毅传书要到东海的一个入口,被称为柳毅井的,井边种植桔子树,原本叫桔井。龙王女所嫁的人,有文献说是洞庭湖神,后来被东海龙王太子抓了杀了,柳毅就取代他做了洞庭湖神。可是按照君山岛上的介绍,说龙女是嫁给当地一个富户金百万,被虐待天天去放羊,因为柳毅帮她传递书信,龙王派太子来,水淹了金百万八百里田庄,沉没成八百里洞庭湖,柳毅就做了湖神,娶了龙公主。这都是唐以后的传说了,之前,洞庭湖神,有说是炎帝,有说是娥皇、女英二妃。

上君山岛的前一天,下了雨,洞庭湖水大涨,几乎将连接君山与岳阳的路淹没。公车行在路堤上,激起巨大水花,感觉是直接行驰在湖面,我们贴着湖面飞行一般。两边芦苇,密而有间,在风中一律倾斜着身子。临近君山岛,芦苇更为密集,尖嘴细腿白色水鸟三两只,不时飞起、降落,隐没在更远的芦苇荡中。公车直开到岛上公园门前。入园,大柳树沿湖而立,风中柳叶纷飞,叶片零乱散落湖中。湖面开阔,烟灰天色一直下沉到湖水中,水天之际,黑色扁舟如叶片,三两个随意浮在水线,随风起伏;近处芦苇荡中,分明隐埋两只渔船,红衣妇人、蓝衣船夫在舟中埋头劳作。风中夹带着雨,岛上树木,飒飒作响,叶落纷纷。真如屈子诗:“帝子降兮北渚,目渺渺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娥皇、女英二妃祠紧挨着洞庭庙,前有牌坊,上书“遐迩德馨”四字,我极喜欢“遐迩”这两个字,发音、字形都好看,遐是远,迩是近,道其德行的芬芳从久远传扬到今。过牌坊,拾级而上,便是二妃祠正门,竖写的枣红字“湘妃祠”,下有一联是“垂杨秀竹神仙府,之径高台帝子家”,横批“江南第一祠”。说它是“江南第一祠”,因其久远,因其动人爱情故事;岛上种有杨树柳树,竹子自然最多;帝子家,她们是尧帝的女儿,舜帝的妃子,传说中的三大贤王,与她们关联的就占两位。进入祠中,有二妃画像,后人依据想象描绘,与古代窈窕美女无甚两样,只多了飘飞仙态,有幽怨愁思之容;有张之洞书写的《君山湘妃祠联》,全联共400字,号称“天下第一联”。正殿悬有黑底金字牌匾“渊德侯”,相传娥皇、女英投湖殁后,被天帝封神为渊德后,张之洞修复湘妃祠时,又尊之为渊德侯。殿内有二妃塑像,四尊侍女立两旁。据祠里人讲,二妃塑像刚供上去时尚面带笑容,几年后,面容却显出凄凄含泪的神情。这也是传说者附会传说后的传说。

出“湘妃祠”右边门,直通向竹园。此地即种植特别的“斑竹”。斑竹,枝叶、竹竿与一般竹子没什么两样,青绿,只是竹竿上,满布着斑斑点点褐色痕迹。有关娥皇、女英二妃最重要的传说即与斑竹有关:舜晚年南巡,娥皇、女英追到了这君山岛,听说舜在苍梧之野病逝,放声大哭,泪水四溅,洒落在竹子上,从此这里的竹子就有斑点了。舜死的地方是苍梧。苍梧,太阳降落的地方,舜是帝王,是太阳。二妃悲痛不能自抑,纵身跳进洞庭湖。岛上有二妃墓,恐也是托名的虚墓。无论如何走到墓前,下了雨,寒津津的,却见草地上有两只蓝色花鸟,相互追逐,雄鸟展开花翅膀,极尽卖弄,向雌鸟求欢,雌鸟温顺俯首,低低鸣叫。我要拍摄,它们却一起飞走了。

我手攀斑竹,照了张相,题字:“潇湘妃子今何在,追慕仙踪阿是谁。”我们最远古的人间女子,留给千秋万代的,是缠绵爱情,是思念与悲伤泪水,是清洁如好女子的翠竹,是“目渺渺兮愁予”的江南轻灵女子姿态,是温和宽阔的楚天湖水、云梦蒸腾的现世及流水人生的寸寸柔情。

湘潇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