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腊与国际金融协会(IIF)紧张谈判之际,欧洲金融“防火墙”——欧洲金融稳定工具(efsf)以及今年7月即将运行的欧洲稳定机制(ESM)是否应该扩大规模,在各方之间引发了广泛辩论。坚持不愿扩大纾困基金规模的德国与多数国家之间的裂缝正越来越大。

在这场激烈争论中,位于“风暴之眼”的EFSF首席执行官雷格林(Klaus Regling)无疑扮演了关键角色。1月28日,雷格林在达沃斯论坛现场接受了《第一财经日报》记者的独家专访。

作为EFSF的“掌柜”,雷格林为本报记者算了一笔账,证明EFSF并“不差钱”。在他看来,欧洲必须捍卫欧洲央行的可靠度和独立性,欧洲也绝不会让“黑绵羊”希腊掉队。

对于欧洲前景持乐观态度的雷格林表示,欧洲“最糟糕的时候已经过去”。他甚至预言,这场危机将在2012年底之前结束。

EFSF有足够的弹药

第一财经日报:作为EFSF的首席执行官,你处在这场“完美风暴”的中心,每个人都在讨论防火墙。但在德国和其他一些国家之间已经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德国始终不愿意把防火墙建得更高,但其他人却持相反态度。你站在哪一边?

雷格林:确实有不同观点,但主要区别在于长期还是短期。市场总是看短期,他们聚焦在欧洲央行多大程度上干预了市场,金融防火墙有多少火力。但在欧洲,我们一直在努力解决中长期问题,这对于整个货币联盟的良好运作更加重要,例如更好的财政协调、更广泛的宏观经济监管,从而确保经济不失衡、不偏离轨道,并保持竞争力、没有信贷泡沫扩张、更好的数据体系等等,所有这些对于货币联盟长期良好运转都是极其重要的。

我相信,伴随着所有措施以及各国自身的调整、每个国家落实财政整顿和结构改革,货币联盟一定会比过去更好。融资只是对长期措施的补充。市场只关注短期,但重要的是,我们拥有中长期措施来确保货币联盟良好运转,仅仅融资是不够的。当然,与长期措施相互补,融资也是重要的,因为长期措施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产生效果。目前,我们有大量可用资金。我相信如果有需求的话,他们会增加资金。但目前来看,除了希腊、葡萄牙和爱尔兰需要融资外,没有国家需要援助。我们有足够的资金,如果有更多国家需要,他们可以来申请,资金就可以到位。

日报:但短期总比长期来得快,市场相信,金融防火墙建得越高,那么短期内需要花费的救助成本就越低。如果防火墙很低的话,市场就会恐慌,而恐慌会导致你们花更多的钱去救助意大利和西班牙。

雷格林:过去几周情况已经转向积极了,利率波动也不大。在去年11月希腊宣布公投的时候,情况确实很艰难,当时是整个波动和危机的顶峰。但自从11月末开始的这两个月内,情况不断得到改善,所以我认为最糟糕的时候已经过去。你要知道,政治家是无法总对市场要求做出回应的,因为他们不得不面对17个议会,这是一项艰难的政治过程。

日报:市场一般认为你们还有2500亿欧元的资金可资使用,而这对于建立防火墙的信心似乎远远不够。

雷格林:我们的借贷能力是4400亿欧元,在承诺给爱尔兰和葡萄牙430亿欧元后,我们还有90%的剩余“火力”,即4000亿欧元左右。我们预计还要准备1000亿欧元左右的资金给希腊,不过现在最终数目还未敲定,但这意味着我们还有3000亿欧元。我们还会做一些杠杆化操作,将借贷能力翻倍,也就是说我们会有6000亿欧元左右的“火力”。

除此之外,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会在我们贡献的基础上出资50%。也就是说,即使保守估计我们只有5000亿欧元,IMF还要再贡献2500亿欧元,总额就可以达到7500亿欧元,即足足超过1万亿美元。

日报:你是否会劝说德国将防火墙翻倍?

雷格林: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站出来,但目前并不需要。

日报:你如何看待IMF在抗击欧债危机中所扮演的角色?IMF此前提议增加5000亿美元的借贷能力,但美国对此表示反对。

雷格林:我相信IMF会继续做他们应该做的事情,与欧洲一起,对希腊、葡萄牙和爱尔兰提供援助资金。IMF提供三分之一,欧洲提供三分之二。如果出现另一个国家需要援助,我相信他们也会继续这么做。这就是所谓的金融“火力”。

日报:有趣的是,IMF也要求你的防火墙翻倍。

雷格林:说起来简单,但真正做起来,整个政治过程就不那么容易了。

日报:这是不是意味着,你站在德国一边?

雷格林:不。欧元区峰会的结果就是这样,这是他们做出的决定,其中重要的一部分就是,欧元区将在今年3月重新评估(防火墙),我们只能拭目以待。

日报:你认为市场要求过高?

雷格林:要求高并不是最恰当的说法。我认为他们只看到短期,而忽视了其他一些正在发生的良好进展和各国做出的努力。意大利明年就会有一个平衡的财政预算,因此不再有净融资需求,意大利所需要的所有融资只是为到期债券进行的再融资。

日报:但如果主权债利率再次攀升,例如超过7%,那么意大利债务水平就将不可持续。

雷格林:但这没有理由发生,因为意大利的基本面正在改善,不会再有进一步财政赤字。

日报:我们知道,标普最近下调了EFSF的评级。EFSF是否会采取一些措施来重新获得AAA评级?

雷格林:不,这只是一家机构,而且市场对此毫无反应,就像标普在去年夏天下调美国国债评级一样。其他几家评级机构并没有效仿,市场无动于衷。因此我们在下调后的第二天发债,依然获得了3倍的认购率。即使标普下调了长期评级,他们依然保持了我们短期内的最高评级,因此这并不太重要。我们成功发售了15亿欧元的债券,我相信我们能够继续获得市场信任。

日报:最近这次发债中,新兴市场购买的份额下降了多少?

雷格林:新兴市场的份额确实下降了。最近这次我们发行的是短期债,两三周之前发行的是长期债。尤其是来自亚洲的购买份额下降了,从之前的超过40%下降到了22%。现在主要集中在欧洲,这确实是一个问题,我希望未来亚洲份额能够增加。

日报:你认为亚洲购买EFSF债券的比例下降主要原因是什么?

雷格林:我不知道确切的原因,我要去和他们讨论一下才知道。我必须说服他们,欧洲目前的情况并不像你们在报纸上读到的那么糟糕。我认为在达沃斯的过去几天里,人们的情绪已经比刚来时有所改善。当时每个人都对欧洲充满负面情绪,但现在不那么悲观了。

日报:你是否依然希望中国更多注资EFSF?

雷格林:我和中国、中东和亚洲其他国家都谈过,我认为我们和中国有着很好的合作。只要我们发行债券,通常中国总会买一些。

日报:对于特殊目的工具(SPV)的杠杆化,你是否有一些新的计划?

雷格林:我们正就杠杆化做工作。我和很多投资者都谈过这个计划,并且已经从不同投资者中获得了第一轮大约600亿欧元的承诺资金。所以我认为这个计划是可行的。我要再次重申的是,如果不需要救助,那么这笔钱就不会被激活,这只是一种承诺,即在真正需要使用时才会被激活。目前而言,并没有这样的需求。

日报:这600亿欧元的出资方是否包括中国?

雷格林:我和很多投资者谈过,所以不能透露具体投资者的细节。

欧元区将在今年底走出危机

日报:你似乎对欧元区的2012年非常乐观,但其他人似乎比较悲观,你如何看待这种差异?

雷格林:表示悲观的主要是盎格鲁-撒克逊人,他们不懂欧洲,包括美国的经济学家和市场人士。

日报:你可能会认为紧缩政策对希腊而言是必须的,但希腊也可能认为,过度紧缩会拖累经济增速。作为一个经济学家,你怎么看待?

雷格林:作为经济学家,很简单,长期而言,你无法再花更多钱,所以必须紧缩。但短期来看,将会丧失经济增长,因为你不得不调整竞争力。调整竞争力意味着你不得不削减财政预算,降低生活水平。这就是希腊发生危机的原因所在,也是其他国家经历泡沫、过度负债的原因。

他们不得不削减赤字,达到一个新的均衡,这是不可避免的。当然,对于这个国家的人民来说这并不是件愉快的事情,这是非常痛苦的。但没有其他选择。这也是IMF过去50年在亚洲、非洲和南美洲所采取的方式,同样的故事,不同主角而已。一开始GDP增速肯定会下降,因为收入降低,债务占GDP比重会上升,因为分母变小了。但这只是初始阶段,当经济重新获得竞争力,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日报:你目前对欧元债券(Eurobonds)持怎样的态度?

雷格林:这场辩论已经结束了,只是一些学术界人士还在讨论,长期来看这基本不会发生。决策者一致认为,这只可能在很长一个过程的最后阶段才能发生,而不是在这个过程开始的时候。这个过程意味着欧元区债务和赤字一体化。

日报:在欧元区的长期计划中,欧元债券并不是其中一部分?

雷格林:不,因为这只会在最后发生,当所有新的体系真正奏效的时候,而不是现在。总会有人时不时提起它,但并不实际。

日报:你如何看待欧洲央行在短期和长期内应该扮演的角色?

雷格林:欧洲央行是我们的中央银行,因此是一个关键的欧洲机构,也是全球真正最独立的中央银行。

日报:也许欧洲央行过于独立,以至于无法在欧洲面临通缩风险时帮助欧洲经济?

雷格林:不,这是一种典型的短期观点,是市场的观点。我认为这种观点对长期毫无益处。我们应该在走出危机的同时,拥有一个可靠而强大的中央银行,这对于欧洲而言将会大有好处。但在其他国家,中央银行的可靠度就会大打折扣,我们不希望发生这样的情况。

日报:你认为由欧洲央行承担“最后贷款人”角色是不是整个解决方案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雷格林:不,中央银行是银行的最后贷款人,欧洲央行已经在这么做了,但他们不是政府的最后贷款人。这是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的明确分工,我们希望保持下去。

日报:但那是对正常时期而言,现在是危机时期。

雷格林:是的,这也是为何欧洲央行已经做了一些他们不会在正常时期采取的措施。但我们希望这些措施尽可能有限。这样才能让欧洲央行在长期内保持真正的可靠度和独立性。

日报:欧洲央行和EFSF是否可能紧密合作建立一个EFSF杠杆化机制,与此同时欧洲央行可以作为各国的最后贷款人?这是索罗斯提出的建议。

雷格林:这是一个很有创意的主意。但这违反了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分离的原则,因为长期而言央行可靠度很重要。

日报:你预计欧洲稳定机制(ESM)今年是否会顺利启动?

雷格林:是的,ESM将会在今年7月开始运营。

日报:EFSF是否会和ESM进行分工?或在未来进行合并?

雷格林:EFSF将会继续运行。这里有法律的原因,因为目前所有债券都由EFSF发行,因此EFSF会继续存在下去,来管理这些未偿付的债券,但在长期内,EFSF的工作将会由ESM取代。所以,如果有一个新的国家要求申请援助,干预二级市场,对银行注资等等,都会由ESM来操作。这是目前的情况,今年3月的重估也可能导致不同结果。我知道一些人提议应让EFSF和ESM平行运营,两者火力相加从而建立更高的防火墙,但这还要到3月才知分晓。

日报:你是否支持德国要求希腊让出财政主权?

雷格林:这是英国《金融时报》的标题,典型的过分夸张。这是个错误的标题,希腊早在一年半之前就丧失了财政主权,这早就不是新闻了。当一个国家执行IMF或欧盟与IMF联合救助计划的时候,他们就再也不能在财政预算上自作主张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金融时报》的大标题早在18个月之前就发生了。

日报:你认为是否有欧元区国家会在2012年退出,或暂时退出欧元区?

雷格林:极不可能。这不符合任何人的利益。所有人,包括希腊,都是整个大家庭的一分子。尽管我们有时会生希腊的气,因为他们没有做到承诺的事情。但当你在大家庭里有一只“黑绵羊”的时候,你不会就这样放弃他们,因为他们也是家庭一员。没有人存在任何动机把他们赶出货币联盟。我认为希腊没有这样的意愿。你也可以说,如果整个体系崩溃的话,这还是会发生,但从整个欧洲的政策意愿上来说,没有人希望希腊离开。

日报:你是否预计希腊会违约?当然,这取决于我们如何定义违约。

雷格林:我希望在未来几天内我们可以知道希腊和私人部门债权人的谈判结果。这将会是一个众望所归的自愿的方案。

日报:所谓的“自愿”是自愿吗?

雷格林:是的,这很重要。

日报:在你看来,欧元区还需要多久才能走出这场危机?

雷格林:今年底之前。这并不意味着每一个国家的问题都能解决,希腊、葡萄牙和爱尔兰还需要两三年的调整,但让人们紧张担忧的这场危机将会在年底之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