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落日的余晖洒满江面时,旅法温州商人林新农在他创办的意泰极餐厅里,开启一瓶葡萄酒,等待食客的到来。此时,夜色慢慢摊开,五彩的霓虹灯闪烁,露出星光点点。这里是老广口中的“白蚬壳”,始建于1904年的太古仓码头,古朴建筑与现代餐厅的结合,见证了百年来广州对外贸易的发展变迁。
因港而兴、因商而立,建城已两千余年的广州,商贸从未衰落,至今仍依然演绎着千年商都的传奇。据广州官方于2023年2月发布的《广州市建设国际消费中心城市发展规划(2022—2025年)》(下称:广州消费发展规划)显示,广州作为拥有约1800万常住人口的一线城市,2021年城市接待过夜旅游人数4307.73万人次,其中,入境旅游者164.77万人次,境内旅游人数4142.96万人次。
此前,某头部直播平台旗下的城市研究院,基于平台打卡和生活消费数据,提出2023年城市夜间繁荣度指数,其中,广州以夜间用户活跃度全国第一、消费力第三,位列中国夜经济繁荣度第一梯队。
中国银联统计数据显示,广州、深圳在购物、餐饮、娱乐等夜间消费整体交易额占城市全天消费整体交易额约6成,列全国前茅。“食在广州”是广州重要的城市名片,珠江夜游、广州塔、太古仓码头、珠江琶醍等夜游项目,以及各类演唱会、音乐节、网红打卡地,再加上酒吧街、电影、演出等传统业态支撑,让广州夜间娱乐消费占全天娱乐消费超过6成。
当前,广州正在以千年商都建设为着力点,依托自身强大的产业基础和服务能力,力图建设成为全球综合性国际消费中心城市。
第一财经“中国夜经济地图”调查第五站来到广州。记者近期实地调研广州夜经济消费市场主体,餐厅、夜游项目及文化场馆设施,试图揭开广州夜经济的消费脉络以及城市消费发展变化。
“坚守”盼客来
“食在广州”是广州重要的城市名片。广州消费发展规划显示,广州餐饮行业发展良好,行业规模大,是全国首个餐饮总收入破千亿元的“餐饮大市”,餐饮菜系丰富度高,形成粤菜领先,多菜系并存发展的多元化格局,是名副其实的“美食之都”。
第一财经记者日前走访代表广州夜经济的商圈多位餐厅商户发现,前几年疫情冲击之后,一些商圈人气虽正在走旺,但营业额仍处于恢复期,目前的消费群体发生了显著变化和分层,餐厅商户仍在苦苦支撑,等待年末以及明年的生意复苏。“现在基本是‘旺丁不旺财’,人流虽然恢复了,但生意不易做。”一位商圈运营负责人直言不讳地告诉第一财经记者。
太古仓码头区域包括3座丁字型栈桥式混凝土码头、8座英式建筑风格的仓库和附属建筑物。陆域占地面积5.49万平米,连同水域面积共7.12万平米,码头岸线长达312米。目前,共计有30多家商户。这里一直以来都是人气较旺的网红打卡地,曾诞生了“洛奇先生、春风十里”餐吧等网红餐厅。
林新农是在2014年太古仓码头投资了主营意大利以及东南亚菜的意泰极餐厅,这里原为港区船舶调度办公室,主要用于指挥港区停船、船舶停靠等业务。
林新农坦言,3年疫情期间,由于人流受限,餐厅生意较为惨淡,好在太古仓码头管理层,每年都会进行免租,并在管理和运营方面予以支持,才支撑到现在。
“目前餐厅人气虽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营业额还有待增长。”林新农说,不过在这样古朴与现代结合的区域,开设餐厅是自己惬意生活的追求,因此也相信年末以及明年生意会逐渐好起来。
同样感叹“生意难做”的还有珠江琶醍酒吧餐厅老板阿诺。阿诺告诉记者,自2013年来珠江琶醍经营酒吧生意以来,自己见证了珠江琶醍市场10年以来的发展变迁。阿诺的Coco's Party Bar(酒吧)位于琶醍一号街,主要以外国人消费为主。
作为珠江边的地标商圈,珠江琶醍的商家生意前几年颇为火爆,由于临近天河、海珠商务区,又远离居民区,商务人士以及外国客商络绎不绝,慕名前来游玩消费,享受广州夜生活的魅力。
“现在商务人群以及外国客商确实还是处于恢复期,我们也在不断调整经营服务措施。”阿诺告诉第一财经记者。在经历了疫情后,珠江琶醍的客流量以及消费一直处于恢复阶段,阿诺的酒吧餐厅也是一样。
“目前楼上楼下租金每个月需要22万元,一年租金就达200多万元,再加上人工工资以及原料酒水和食材等方面,成本较为高昂,经营压力确实很大。”阿诺说,综合来算,每天的经营成本达2万多元。
“今年上半年,每个月的营业额与成本基本都是持平状态。”阿诺表示,情况发生好转是在6月份,接着在暑假期间,客流量有所恢复,然而还不足以完全覆盖成本。
只要提到广州的美食聚集地,海珠区东晓南必然榜上有名。“这里投资了300多万,还远没有回本,如果现在统计利润的话,相当于亏损200多万。”东晓南甲鱼鸡煲餐厅老板夏永辉告诉第一财经记者。
夏永辉是江西南昌人,在海珠区和番禺区从事服装生意长达30年,见证了东晓南片区的产业以及商圈发展变化。早在上世纪90年代,这里还是一个交通不发达的郊区。直至2001年后,海珠开始第一轮南部大开发,东晓南迎来新转机,一众交通、楼盘、商圈等在此相继落成。随着,2010年东晓南地铁站线开通之后,这里才正式纳入了市区生活圈,交通便利。这里聚集有汇胜里美食城、购物广场,各式各样的风格餐厅应有尽有,同时周边有金碧花园、晓港湾等小区,几十万居民,无论是吃饭、逛街、遛娃,在这里都可以解决。
去年7月左右,夏永辉预料疫情快要结束,遂果断斥资200多万元,在这里投资了一家甲鱼鸡煲餐厅,“一是厨师专长于做这类菜品,二是这类食材采购供应链非常完备,能保证食材的新鲜。我们主打还是养生菜品,在甲鱼、鸡肉的基础之上,再配以茯苓、五指毛桃等养生锅底,非常受食客欢迎。”夏永辉说。
周末晚间,夏永辉的餐厅食客已经坐满了,外面还不断有人排队等位。“现在平均每天做79～80桌客人,高峰期的时候有130桌客人,夏永辉直言,去年投资以来,前期生意不太好做,现在正慢慢恢复。
“一年的租金都要50万～60万,再加上人工工资、设备以及食材采购等,摊到一天的成本就要花1万多元。餐饮店重型投资,基本需要2年以上的时间才能回本,我们这个店回本周期可能更长。”夏永辉说,要每天努力经营,做好品质和服务,期待餐饮春天的早点到来。
同样坚守的还有林新农。“我们此前主营意大利菜品,现在加入新加坡菜等。我们的食物与服装品类一样,要不断与时俱进,餐厅会定期更新菜品。”林新农说。
阿诺也在努力经营,晚上他还在门口招呼客人。11月17日深夜,正值周五,俄罗斯人Diana与闺蜜来到Coco's Party Bar消费,她告诉第一财经记者,在广州工作多年,非常喜欢晚上琶醍的夜场环境,同时这家酒吧也是自己经常光顾的地方,“主要是这里的欧洲文化非常浓郁,和我一样的外国人比较多,感觉回到了家乡。”
完善夜娱布局
“夜娱”是广州夜间经济的重要构成。银联中国数据显示,广州夜间娱乐消费占全天娱乐消费近6成,居全国之首。
“来广州旅游,什么方式可以省时省力,60分钟就能游遍广州几大标志性建筑?”短暂出差广州的陈先生选择了珠江夜游。珠江游作为广州“羊城八景”之一,是广大市民游客欣赏珠江美景、感受岭南风情的必打卡景点,是广州度假旅游一张靓丽的名片。
周末时分,陈先生来到大沙头码头,乘坐夜游船,站在3楼船头,周边的靓丽江景一览无余。“白天游广州塔、长隆,晚上珠江夜游,这基本是外地人来广州旅游的‘标配’。”广州海港商旅有限公司(下称“海港商旅”)副总经理刘伟杰告诉第一财经记者。
此前据海港商旅公司传来消息称,今年上半年,海港商旅公司抢抓文旅复苏机遇,多措并举实现生产经营“双过半”,1月～6月,大沙头码头接待游客近60万人次,同比增长4.4倍,较2019年同期增长近50%,连续多月单月游客接待量破10万人次,创历史新高。
“珠江夜游从今年1月开始到2月份的春节,已经完全走进了正轨。春节之后及黄金假期呈现了强劲的复苏势头,而到了今年五一期间,游客数量已经完全超越了2019年同期,之后暑假的旅游旺季更是屡创新高。”刘伟杰说。
刘伟杰表示,从今年1月～10月份的数据来看,大沙头码头已于9月完全超越2019年全年的客流量,所以今年肯定是创新高,“整个复苏潜力比我们预期要好,而且业务恢复量也较为迅猛。”
刘伟杰告诉第一财经记者,广州人素来善造舟,早在先秦时期就掌握了独特的造船技术,自1978年起,轮渡成了市民往返珠江两岸的主要交通工具。1981年,珠江夜游走进广州人与外来游客的视野,至今已有40多年。
为了提升珠江夜游的品质,海港商旅也在持续推动大沙头码头、珠江夜游品牌实力持续增强,水上旅游产业发展质量不断提升。
据了解,2022年,广州港珠江游品质提升项目被列入广州市“攻城拔寨”项目,其中包括“珠江翡翠”“金禧”号两艘纯电动游船的建造,海港商旅抢抓项目进度,团结参建单位历时13个月加紧施工,按期完成工程下水节点,后续将紧锣密鼓进行船舶内部装修、动力系统调试、试航等系列工作,力争在2024年春节前投入试运营。
目前,广州市各区正在着力打造“夜娱”项目,促进夜经济提升的同时,实现产业高质量发展。据悉,当前海珠区正按照“百县千镇万村高质量发展工程”部署,不断推动城区社会经济高质量发展,发展夜经济、提振消费也是贯彻落实“百千万”工程的一项实际举措。
据海珠区相关部门对第一财经记者介绍,海珠区于7月底在乐峰广场举行“海珠之约·夜之精彩”夜间消费节开幕式,继续举办马戏团复古市集、跳蚤市集、啤酒文化节等系列主题活动。
“珠江琶醍、万达广场、富力海珠城、海珠城光荟等消费场所同步联动,统一活动标识,为广大市民朋友和游客上演盛夏海珠夜游、夜玩、夜购、夜吃等丰富多彩的夜生活。”
随着旅游淡季的来临,人流量明显减少,如何持续夜经济的活力?广州各地也在想办法突破。海珠区方面告诉第一财经记者,将继续围绕打造国际消费中心城市标杆区的目标,全力做实做强地标消费、生态消费、展会消费、时尚消费、数据消费,持续开展特色主题活动等。
转型求变
随着市场环境的变化,各类热门商业打卡地也在根据人群消费习惯以及喜好逐渐发生改变。第一财经记者采访获悉,太古仓码头以及珠江琶醍也都在进行服务业态的转型。
“这里的环境很不错,经常和闺蜜一起过来小酌,然后听听歌,就很惬意。”在春风十里聚会的广州市民李婷说。
负责太古仓码头招商运营的王东练告诉第一财经记者,春风十里是整个码头众多商户中人气最旺的业态,可以同时容纳上百人在这里聚会听歌。
“类似小型演唱会级别了,吃着美食,喝着小酒也很舒服,现场灯光舞台音响,器材乐队都很给力,就是座位不太好抢,需要提前预定。”李婷说。
“近几年根据市场需求的不断变化,太古仓码头的商户业态也在不断调整,目前能保留下来的基本都是市场选择的结果,能不能做下去由消费者决定。”广州海港太古仓投资运营有限公司总经理助理甄天晟告诉第一财经记者。
甄天晟表示,除了上述比较吸引年轻人的Live House,目前太古仓码头的经营业态丰富,“现在来到太古仓观光游览的市民、游客,几乎涵盖所有年龄层,每个人都能在太古仓感受到这座城市的魅力。”
甄天晟告诉记者,最近1年以来,太古仓对主仓群主题风格进行重新定位,引进文化、休闲、消费新业态,同时匹配主仓群建筑特色和历史文化,让老城印记与城市新发展相融相通,展现老城市焕发新活力的勃勃生机。
甄天晟在太古仓码头工作多年,从早期的一期码头转型改造、招商经营,以及目前的二期建设经营。事实上,随着城市的发展,太古仓的区位以及服务配套,难以满足全部人群的消费需求,比如,停车服务。
第一财经记者实地探访获悉,虽然太古仓码头近年来陆续增加了停车泊位,但仍然难以完全满足光顾消费者的需求,特别是周六日晚上人气过旺,导致马路边停车泊位也“一位难求”,还影响正常交通通行。
据太古仓管理方介绍,目前,太古仓正在打造“二期”项目,即在码头内岸地区,打造太古仓壹号项目,同时增设了更多停车位以及便利服务。“以后来太古仓码头,消费品类会更多,可以在太古仓码头实现吃喝玩乐购,一体化消费服务。”甄天晟说。
珠江琶醍也在进行商户业态的改变。阿诺告诉第一财经记者,珠江琶醍现在一方面市场消费市场发生了变化,另一方面消费的人群也发生了变化。
“琶醍周边现在建了多栋写字楼,陆续有企业入驻,白天餐饮消费成为白领阶层们日常所需,这一市场需求也较为庞大。”阿诺告诉记者,目前,这里有颂山会馆、洛奇餐吧等餐厅有开放白天饭市服务,“琶醍管理方也有在引领我们,后期做好午市和晚市的餐饮服务。
在珠江琶醍的众多餐厅中,“颂山会馆”是一个“另类”,主营特色茶酒文化餐厅,与周边喧嚣热闹的酒吧、餐吧氛围不太一致。来自福建的老板廖一峰,曾在快消品行业工作了近20年,在消费行业市场有着颇为专注的“洞察力”。
“我之前在消费品行业做职业经理人,爱好福建老家的武夷山大红袍以及铁观音等茶品,同时在外企工作的经历让我对中国白酒以及海外洋酒产生浓厚兴趣,因此也在思索如何将过去两大互不相容的‘元素’合二为一。”廖一峰说。
来珠江琶醍开设餐厅之前,廖一峰已于2017年在广州市内开设了一家颂山定制茶舍“试水”,从事私人订制的特色茶酒以及会员活动,慢慢积累口碑和客源,特别是经历了疫情的考验,很多老客户依然还在,且这家餐厅一直做到现在,也在疫情期间改造升级为会馆。为了验证过去几年打下的会馆服务体系,廖一峰又于今年上半年选择了在琶醍开设了新店“颂山会馆”。
“这里不像周边其他店铺,有固定的客源,此处是纯市场化的商业街区,完全对应的是线下‘公域流量’,需要依赖每晚琶醍文化街区的夜间客流以及附近写字楼上班族人群的聚集,因此需要将自己过去打磨好的美食及茶饮产品和服务,完全复制过来进行验证。”廖一峰认为,作为上班族的“商务社交”或“都市白领”休闲均需要这样一家特色餐厅,在稍微热闹的环境下,品尝酱香白酒和海外洋酒。
“完全是做一个‘跟随者’会很难,现在就是要做一个自己喜欢又与别人不一样的产品。很多客户来到店里后发现,这里既有茶,又有酒,还有音乐,毫无违和感。”廖一峰说,白天这里是一个茶酒文化体验馆,晚上这里又化身为清吧,有歌手驻唱。
“我觉得一定要去做好的内容,好的内容是可以让人产生联动,目前店内的茶、酒以及特色餐饮只是配套的‘元素’,重要的是输出好的氛围以及文化符号,而这些也值得去做。我觉得坚持做下去,完全可以实现我们的服务价值和理念。”廖一峰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