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99年的诺贝尔奖颁奖宴会上,当年的经济学奖获得者蒙代尔(Robert A. Mundell)为在场嘉宾唱起了著名流行歌曲《My Way》作为致辞。他唱道:“再次回想我所做的一切,我可以毫不羞愧地说,我走的是自己的路。”

用“走自己的路”来形容在诸多经济学领域都做出了开拓性贡献的蒙代尔再贴切不过。在曾经的采访中,他自称是一个纯粹的理论家,也坚持认为他在政策上的影响力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其理论是面向“现实世界”的。他甚至拒绝将自己描述为一个供给论者。“从非常短期来看,我是一个凯恩斯主义者,”他说,“中期来看,我是一个供给侧者;而长期来看,我是一个货币主义者。”

令人惋惜的是,当地时间4月4日是西方的复活节,这位难以被单一归类的经济学家因病在其意大利的家中去世,享年88岁。

《经济学动态》编辑部副主任李仁贵告诉第一财经记者,蒙代尔最有影响力的是其“最优货币区”理论,这是欧元启动的理论基础,他也因此被称为“欧元之父”。“蒙代尔的理论最突出特点是理论与实际联系紧密, 具有较强的现实意义与政策含义。尤其是,蒙代尔有关国际经济理论方面的研究成就,既可以很好地被用来分析世界经济的发展变化规律,又可以被用来制定国际经济政策决策。”李仁贵说。

多个经济学领域的先驱

蒙代尔在24岁时于麻省理工学院拿到了他的博士学位。随后,他曾在多所高校任教,包括斯坦福大学、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芝加哥大学和日内瓦国际问题研究生院等。在此期间,他曾在华盛顿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工作了几年,他称在那里他学到了“货币和财政组合的实际重要性”。1974年,他进入哥伦比亚大学担任经济学教授,直至去世。

1999年,由于蒙代尔建立了“主导开放经济体货币和财政政策实际政策考虑的理论基础”,为表彰其“对不同汇率制度下货币和财政政策的分析,以及对最优货币区的分析方面所作出的贡献”,蒙代尔被授予该年度的诺贝尔经济学奖。

简单而言,“最优货币区”理论是在探讨什么情况下任何一组国家之间的汇率可以被固定。蒙代尔认为,理想情况下,生产要素(尤其是劳动力)具有流动性的地区应该使用一种货币,生产要素不具有流动性的地区应该使用不同货币。诺贝尔组委会在给蒙代尔的颁奖词中称,这一贡献启发了几代研究人员。

除这一研究之外,正如《经济学人》杂志所描述的,在上世纪60年代,蒙代尔发明了现代形式的开放经济宏观经济学。李仁贵介绍,在此之前,经济学家们大多讨论的是封闭经济条件下的产品和货币市场的关系,但蒙代尔在60年代所发表的一系列论文中拓展了开放经济条件下货币与财政政策的分析框架。这一理论现称为“蒙代尔-弗莱明模型”,被编写进所有大学经济学教科书中。

此外,蒙代尔也被视为“国际收支货币分析法”的创始人之一。李仁贵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一段时期,对国际收支失衡的研究往往强调相对价格对外贸的影响,研究主要建立在静态的实物经济模型基础之上。但蒙代尔认为,国际收支纯粹是一种货币现象,强调外部平衡调节中货币政策的作用。此外,蒙代尔还指出财政政策与货币政策在实现内部平衡与外部平衡方面的差异性,从而提出了“有效市场分配法则”。这一法则强调政策目标与政策手段的联系,蒙代尔因此率先提出了很久以后才被普遍接受的思想,即中央银行应承担独立的稳定价格的责任。

蒙代尔还研究了通货膨胀理论,后被称为“蒙代尔-托宾效应”。他的研究结果与主流的费雪效应相反,他认为预期通货膨胀的增加会提高利率,但提高的幅度较小。

蒙代尔的学生、曾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经济顾问的穆萨(Michael Mussa)称:“蒙代尔一直是一个极具刺激性和非正统的思想家,他的贡献部分与他愿意跳出条条框框的思维有关。”

理论具有重要政策含义

蒙代尔的学生、经济学家拉弗(Arthur B. Laffer)曾称,蒙代尔可能是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经济学家之一。其背后原因正如李仁贵所说,蒙代尔的经济理论具有较强的政策含义,被不少政策制定者采纳。

李仁贵称,“最优货币区”理论在欧洲货币一体化的进程中发挥了重大影响。在整个欧洲货币一体化过程中,欧共体或欧盟官方始终强调成员国之间生产要素尤其是劳动力充分流动的重要性,因而特别强调经济一体化应该与货币一体化建设保持同步。“1999年1月正式启动的欧元,实际上是建立在欧盟国家生产要素已经达到了充分流动性的基础之上的。”李仁贵说。

此外,被誉为“供应学派的先驱”的蒙代尔从上世纪70年代起就倡导减税。他提倡用低税率和宽松的财政政策来刺激经济扩张,用紧缩的货币政策来抑制通货膨胀,而这成为了后来被称为“里根经济学”的理论基础。1986年,美国众议院通过了一项税收简化法案,将最高所得税率从50%降至38%。

蒙代尔的支持者称,他的理论不仅是政府推动税制改革的基础,也为美国在上世纪80年代连续的经济扩张提供了知识背景。经济咨询公司Polyconomics总裁、当年负责牵头将蒙代尔介绍给提出减税法案的议员万尼斯基(Jude Wanniski)称:“整个世界正朝着蒙代尔的方向发展。”

蒙代尔虽然被一些保守派人士所称颂,但他也受到过不少严厉批评。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家对外开放研究院法国经济研究中心主任、金融学教授赵永升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外界对于蒙代尔在欧元启动方面的贡献“可能有点过于高估了”。“(建立欧元区)是先从经济开始统一,但其实各个国家还是各自为政。从欧洲现在的情况来说,先由货币开始(一体化)的这个方法的效果并不好,问题也比较多。”赵永升说,“货币的坚挺与否会影响进出口、企业发展和经济的基本面,现在的问题是,拥有统一的货币后,那么货币(政策)就成为很僵化的一个东西了,就没法调整了。”

这意味着,当危机来临时,欧元区政府将无法按照凯恩斯经济学的原理,通过发行货币来刺激经济。因此,他们将被迫采取其他手段来抑制失业,如放松对企业的管制、国有产业私有化、减税、削弱社会安全网等。

但即使是蒙代尔的批评者也承认,他对经济学思想做出了重要贡献。卡内基-梅隆大学的货币学家梅尔兹(Alan H. Meltzer)称,蒙代尔在外汇汇率和国际经济学方面的工作“非常重要”。哈佛大学经济学家、里根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前主席费尔德斯坦(Martin S. Feldstein)也说,蒙代尔在职业生涯早期发表的国际贸易经济模型是“重要的开拓性工作”,影响了整整一代国际经济学家。

与中国的渊源

蒙代尔曾多次访问中国,与中国的渊源颇深。早在1995年,他就曾在中国人民大学做过4个月外教,并被授予了荣誉教授称号。2005年,他甚至成为了第一位正式取得北京市“绿卡”的美国经济学家。

他长期关注中国的改革,发表了《过渡经济中的货币和金融市场改革:中国个案》《体制转轨国家的通胀和增长》等论文,以及共同编著了《中国的通胀和经济增长》(1996年)等书籍。

蒙代尔的学说和治学精神不仅影响了中国的经济学者,也为年轻的经济学研究者提供了指引。人大中国财政金融政策研究中心于2002年设立了以我国著名经济学家黄达教授和蒙代尔教授共同冠名的“黄达-蒙代尔经济学奖”。每两年评选一次优秀的博士学位论文,逢单年颁奖。获奖者由经济学家黄达教授、蒙代尔教授最终审定。

2006年10月,蒙代尔教授在人大演讲时,列举了大量历史数据,并分析日元、欧元的例子,说明保持人民币固定汇率的政策对中国来说是利大于弊,他认为保持汇率稳定和控制财政赤字是目前中国政府工作的重点。

2010年,蒙代尔接受新华社专访时表示,人民币有望成为第三大世界货币。“面对金融危机,我认为中国政府做得特别好,没让人民币升值,而是让人民币币值稳定。”蒙代尔说,在后金融危机时代,中国会提升人民币的作用,而这种作用的提升是自然而然的,中国对于亚洲经济具有重要的建设性作用,在世界经济中也扮演着重要角色。

2013年,蒙代尔在中国参加论坛期间表示,人民币在国际的影响力正在不断增大,人民币要成为国际货币,这取决于是否可自由兑换和实现很强的流动性。蒙代尔认为,中国政府需要对政策进行调整,逐渐使人民币自由兑换。他说,在历史上,美元、英镑在成为国际货币之前,都经历了这个阶段。人民币要想真正成为国际结算的货币,还需要去做更多更大规模的试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