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诺-日产-三菱联盟前董事长卡洛斯·戈恩,并未将自己的底牌完全亮出来。

自逃离日本之后,戈恩于1月8日在黎巴嫩举办了首场记者发布会,对逃亡的过程三缄其口,而反复谈及为何离开,将枪口对准日本司法体系和日产汽车公司,并发出一声叹息:“我对三家公司的未来战略原本是非常清晰的,现在联盟已经瓦解,盈利也下降了,我看着他们丢掉了很大的机会,我实在无法相信,他们说要把戈恩的时代翻过去,的确,现在的事实就是这三个品牌已经没有未来了。”

自2018年11月在日本东京被捕以来,戈恩在过去400多天里被拖离了原先的人生轨道。最终,他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大逃亡,重新获得面对媒体发声的机会,在现场强调自己是日产的拯救者而并非冷血贪婪的独裁者,他身陷囹圄之灾,是日产汽车和日本政府发起的“阴谋论”所致。对瞒报收入、CEO准备金支出、凡尔赛宫庆祝其任职15周年派对等不正当支出以及在世界各地秘密拥有多处房产等指控,他一一回击,并解释自己逃亡是因为在日本司法体系下无法自证清白,受到冤屈的他,回到黎巴嫩才可能得到公平的对待。

据外媒报道,将戈恩送入监狱的日产汽车前首席执行官西川广人,1月9日早上在东京对记者表示,戈恩逃跑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害怕被判有罪。而戈恩在发布会上所提到一名“与日本政府有关”的日产汽车外部董事则表示:“我可没时间去理会一个违反法律、逃避司法审判的人的独角戏。”

谁是谁非,戈恩究竟是否有罪,这一切在短时间内无法盖棺定论。摆在眼前的现实是,戈恩一手打造的雷诺-日产-三菱联盟受到影响。此外,他曾与菲亚特克莱斯勒(下称“FCA”)有过联系,但在谈判结束之前就被捕,而FCA已于2019年12月与法国标致雪铁龙签署合并协议,雷诺以及日产错过了问鼎汽车行业顶尖企业的机会。

触碰了谁的利益

作为拥有巴西、黎巴嫩和法国等三国国籍的国际人,戈恩野心勃勃,无边界地扩张着商业版图。

曾执管日产、雷诺两大汽车巨头逾十年、拎着公文包跨过8个时区上班的他,没想到有一天也遇到难以迈过去的坎。此前,他在汽车领域将许多不可能的事情变为现实,最辉煌的战绩是一手拯救了濒临破产的日产以及后来缔造了雷诺-日产-三菱联盟。

1999年,雷诺汽车以54亿美元的价格收购日产汽车36.8%的股权,正式签署雷诺-日产战略联盟。时任雷诺汽车副总裁的戈恩以“救火队队长”身份来到日产,担任日产的首席运营官,仅用两年便让日产扭亏为盈,并于2001年出任日产首席执行官, 2005年又任雷诺首席执行官,自此执掌雷诺-日产联盟逾十年。

在以“成本杀手”著称的戈恩带领下,雷诺-日产联盟蒸蒸日上。为了进一步扩大规模和节约成本,戈恩在2016年又有了新动作,日产收购三菱汽车,联盟也因此新添三菱这一成员。为了当好三菱汽车董事长以及雷诺-日产-三菱联盟董事长,戈恩不得不腾挪时间,于2017年4月将日产汽车CEO的位置让给西川广人,这是18年来第一次日产的管理权重新回到日本人手上。

然而,正是以西川广人为首的日产高层于2018年举报戈恩多项罪名。戈恩在1月8日发布会上指出,四项起诉的原因完全是污蔑,是一项阴谋,其理由是:一方面,当他不担任日产CEO之后, 2018年日产的业绩开始走下坡路;另一方面,法国政府希望提高雷诺在日产的股权和持股比例,这让日方不开心,而且雷诺当时又提出让戈恩重返日产掌权,戈恩认为他是最能够将公司带出困境的人选并接受雷诺的建议,因而惹下麻烦。

“日产这边如果觉得他们不想有法国人指手划脚,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我赶走,其实在日产工作这段时间内,雷诺并没有很大的影响力,一直给日产很高的自治力,但是日产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始终没有达成协议。” 戈恩在发布会上如是说。

第一财经从日本东京证券交易所等多方渠道了解到,雷诺持有日产43.4%的股份,是日产的最大股东;在雷诺汽车的股份架构中,日产汽车与法国政府各持有15%的股份,并列成为大股东。此外,日产持有三菱汽车34%的股份,是三菱汽车的大股东。2018年,日产汽车的销量为580万辆,高于雷诺的380万辆,成为了三角联盟最大的贡献者。

日本汽车工业协会的一位负责人向第一财经记者表示,相比于雷诺在日产汽车的股权情况,日产在雷诺的影响力远小于持有同样股份的法国政府,基本难以发挥自己的意见,因此能够发挥的影响力极为有限。

值得注意的是,在雷诺与日产交叉持股中,雷诺拥有对日产的投票权,而日产在雷诺没有投票权,这种不平等关系让日产高管认为,日产将公司利润白送给了法国政府,必须通过加大对雷诺的股权控制来扭转不平等关系。此举遭到法国政府反对,且引起法方警惕,法方意识到必须进一步巩固对日产-雷诺-三菱联盟的控制权。

2017年5月法国总统马克龙上台,他急于为振兴法国经济寻找新引擎。2018年年初,作为雷诺最大股东的法国政府支持戈恩连任雷诺公司CEO,作为交换条件,戈恩要促成雷诺、日产的合并。消息传到日本,戈恩立即从“日产救世主”变为“日本汽车业的入侵者”,反对戈恩的合并计划在日产内部被上升到“保卫日本汽车业”的高度。

2018年4月,戈恩宣布计划调整日产与雷诺的资本关系,全面整合两家公司的业务。此举引发日产高管反击,日本政府力量甚至介入。在这次发布会上,面对记者问及有没有建议日产和其他公司合并,戈恩的回答是:“不同的品牌有不同的总部,只有一个管理委员会,这不是合并。我要想办法去消除日本想要独立的思想,也要去消除法方合并的思想,而现在完全是在倒退。”

不管戈恩当时是否主导合并,但坐在雷诺-日产-三菱联盟董事长这一特殊职位上,注定他坐立难安,背后是日本与法国在汽车产业上的博弈和暗战。

联盟失去发展机会

日产先下手,以戈恩瞒报收入、挪用资金等指控将戈恩从联盟掌权者的位置上拉下来。而在戈恩被日本关押期间,雷诺也抛弃了戈恩,通过董事会解雇了戈恩。但戈恩这次重出江湖,在发布会上拒绝将雷诺作为主角来评论,坚决声讨日产以及日本司法系统。戈恩在日本的律师弘中惇一郎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的独家采访时表示,正是日本落后的司法体制以及日产内部调查的“不透明性”,成为影响戈恩案的关键要素。

目前,沦为逃亡者的戈恩,要自证清白依然困难重重。日产全球总部在1月7日的一份声明称,戈恩存在虚报薪酬、挪用公款等不当行为,具有无可辩驳的证据。

而戈恩所打造的巨无霸雷诺-日产-三菱联盟,也陷入前所未有的被动处境。此前,2015年,还没有三菱加入的雷诺-日产联盟通过协同效应节省开支达43亿欧元,较2014年同比上升13%,提前一年完成了该联盟提出的既定目标。目标的达成主要归功于采购、工程设计和制造三大领域协同效应的突出表现。2017年,雷诺-日产-三菱联盟发布“Alliance 2022”规划,计划到2022年,该联盟将实现销量突破1400万辆,营业收入增至2400亿美元,协同效应节省成本翻倍至100亿欧元的目标。

在戈恩被逮捕以后,日产汽车在2019年3月发布一份声明,表示“三角联盟”不会解散,并表示三方同意在目前联盟的架构基础上,形成“全新”的联盟合作模式。

日本法律界人士大岛塚一接受第一财经记者采访时称,戈恩在其记者会上,对于围绕其指控进行解释,但仍有一些疑问并没有解决,证据数量上仍少于日产及检方,且仍然对于部分指控未作出解释。与此同时,日本检方也明确表态称将继续追责。“从目前记者会的内容来看,很明显戈恩已经难以回归日产及三角联盟。虽然日产方面曾发布声明称不会解散联盟,但作为连接三家企业的最主要一环戈恩退出,很难寻找一个能够被三方所同时接受的掌门人,因此联盟即便是继续存续,影响力也将大幅度下降,许多戈恩推出的联盟涉及全球的融合政策,也将被缩小或取消,三家公司的独立经营的发声权将进一步扩大。” 大岛塚一如此认为。

韩国汽车产业协会运营委员长金泰年向第一财经记者表示,戈恩旗下的“三角联盟”,不仅是影响到了日本,也影响到了包括中国、韩国在内的全球汽车行业格局。三角联盟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实验,戈恩推行的是涵盖三家公司在全球架构的机制,虽然是一个联盟,但同时保持三家公司的各自经营,联盟基本依赖于戈恩来掌舵。此外,东亚和西方文化有所差异,也成为影响架构稳定性的重要原因。

经历戈恩事件之后,三角联盟间的信任已降至冰点。或正如戈恩所说,现在联盟已经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