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1日,距离“马高潮事件”过去42天后,当地党报《南阳日报》刊出《侦办大新公司涉嫌非法集资案专案组公告》称,南阳大新实业有限公司(下称“大新实业”)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下称“大新专案”),已经南阳市公安局卧龙岗分局依法立案侦查。

这只是河南这个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地级市近年来爆发的众多非法集资案件中的一起。开车恶意撞人事件将这家于2014年10月即已经出现资金链断裂的公司以及制造此极端案件的马高潮本人推向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资金掮客”

南阳大新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称“大新房地产”)是大新实业旗下子公司。大新实业、大新房地产都是毕应先、温瑞林为高管。在大新实业“瞎了”几千万的马高潮,最初怎么跟大新实业执行董事毕应先接触上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二人接触之后,互相看中了对方的价值。

据媒体报道,早年当兵的马高潮,复员后回家乡进入公务员体系。退休前,他的职务是南阳市检察院反渎职局侦查局局长,正处级。

“交际相当广”、“口碑也一直都不错”、“属于那种正正经经的干部,为人处世比较不错”,马高潮身上的这些标签,为毕应先所赏识。毕早年也有官场经历,曾担任南阳地区财经委员会办公室主任,后下海经商。有大新实业的债权人评价毕应先“人不错”、“面善”、“比较稳重”、“说话诚恳”。

于是,马高潮除了自己投钱之外,还充当起了“资金掮客”。

所谓“资金掮客”,业内称,替一家或多家公司从民间融资,因为存在息差,掮客们从中食利。综合维权的债权人提供的借款合同及介绍分析,对一般的债权人来说,公司会签月息1分5的合同,由于存在多个层级,对揽储的掮客们会许以3分、4分甚至5分的高息。

杨庆利(化名)也在体制内上班,因为局里面人的介绍,其将钱投到了河南汇中金融服务有限公司(下称“汇中金服”)。这家公司总部在郑州,在南阳设了几个代办点来集资。还为其他公司揽储的老杨看到这里月息高,而且给得及时,就将其他公司的钱全部都“拔”了出来,投往汇中金服。

但是,好景不长。刚投进去不久,杨庆利就无法拿到利息,甚至“拔”不出本金了。他羞愤地诉说道:以前一辈子都没骗过人,对下边的债权人,相当讲信用,月初要钱,很快就能给,但现在是要利息给不了,要本钱更是给不了。

当然,要想食利当掮客并非易事。得有人脉资源,吸引有钱人来投钱;还得有公信力、有威望,让来投钱的人放心。公务员做这个有优势。根据多家涉嫌非法集资的公司债权人描述以及媒体报道梳理,有相当一部分公司会聘请即将退休或已经退休的公务员到公司做幕僚或充当掮客。

不过,南阳市政府副秘书长、金融办主任、处置非法集资办公室(即“处非办”)主任司马恒接受《第一财经日报》采访时表示,公职人员参与非法集资“存在但是并不突出”。作为处非部门如果没有公安局直接调查,是无法掌握具体情况的。原因在于,他们明知道违法,是不会主动找处非办进行解决的,出于自尊也不会让外人知道。

投钱的理由

韩洁(化名)几乎算得上是南阳市最先接触“投钱”这一新事物的一批人之一。至今她仍能清楚地记得,2009年在公交车上,听到广播中宣传某担保公司是当地唯一一家省工信厅发证的公司。

投担保公司,韩洁看重的是河南省工信厅批准的投资担保证。

韩洁认为,既然有政府背书,“就跟银行差不多(安全)”。比银行高得多的月息吸引着她下车后,就直奔这家公司。开始的时候,她还很小心谨慎,试着投了五六万,看到能很及时地兑付利息,就放心大胆地将银行的钱都拿出来投到这家公司,开始淘金。本来只是想多挣些养老钱,并没有太看重利息。她说,“月息给1分都中,只要本金牢靠就可以。”

还有就是熟人介绍。比如,将钱投到公司所在地为郑州的一家投资公司,就是听信邻居的说辞,邻居正是该公司的业务经理。而且,该公司还包车载着韩洁等人到郑州去参观。“当时,看起来阵势很大,公司证照齐全,公司老总称,项目是省里面的重点支持项目,还有媒体站台,于是就相信了。”韩洁说。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第一财经日报》记者采访了解到,有债权人甚至荒唐到只是跟一个公司看大门的人聊,听他说牢靠,项目又有国家政策扶持,看到公司老总频频跟所谓的领导合影,认为公司有关系、有背景、有实力。于是,就将钱投了进去。

年纪一大把的贾南山(化名),也投了两个公司:汇中金服和上海优索环保科技发展有限公司(下称“优索环保”)。一个在郑州,一个在上海。

他说,汇中金服证都齐全,办公地点装修高档、富丽堂皇,看宣传片上,又是领导讲话,又是领导出席捧场,要是坏家伙谁还来?而且就在卧龙区人民法院对面的写字楼办公,咋会是诈骗的?

值得关注的是,为掩人耳目避免4分高息被相关部门注意到,汇中金服会跟债权人签两份合同,一份是借款合同,一份是员工合同。对外就称内部员工集资,高息是给员工的福利。

至于优索环保,他说,这是省政府引进的环保项目,有省领导的批示,公司的项目又是省发改委A类重点项目,而且借款时间短,只需要4个月,到期就还本付息。“(我们)出资人不相信政府,还会相信谁呢?”

本报记者问,投这两家公司的理由是什么?贾南山说,有熟人介绍,还有看利息高低。合同上是月息1分5,但是实际上会给4分。于是,“头脑一发热”,就将用于养老的毕生积蓄全部投了进去。“当时这样的企业,南阳遍地开花。”

只不过,在确立这两个案件的跨区域专案组以来,并没有取得多大进展。贾南山为了方便跟其他债权人联系,甚至被迫学会使用微信。“原来用短信,费用高,图片也不好传。”到今年4月,距离他初次使用微信刚好满一周年。

房地产症结

沈楠(化名)也是一位“资金掮客”,他“只投房地产项目”,最高甚至拿到5分的月息。要想做好“资金掮客”,他认为,靠人品、靠人脉。他投过包括大新房地产在内的房地产项目,可是在合同到期之后,又全部“拔”出来投到另外几家房地产企业项目中。

资金的迁移动力在于高息的诱惑。沈楠说,公司是“融来多少钱给多少利息”。据他描述,随后投入的4家公司,资金量超过6000万。这样息差就相当可观了。之所以选择投房地产公司,逻辑也跟其他人一样,“直接用楼盘抵押,这多安全。”

韩洁前后投入到民间借贷领域100多万,尽管她不愿意,但客观上她投的钱,还是通过间接的渠道,跟“资金掮客”们一样,最终在房地产领域汇合。其实,除了受整个经济形势、房地产宏观调控影响以外,南阳当地的房地产发展还受2012年召开的农运会、2014年央视曝光的“瘦身钢筋”这类个性事件影响。

“瘦身钢筋”是指将正常钢筋被拉长后再用于房屋建设,但由于破坏钢筋原本的延伸性,给建筑留下致命隐患,是造成豆腐渣工程的重要原因。2014年6月,媒体曝光了河南省南阳市一些在建楼盘违规使用“瘦身钢筋”。

位于河南西南部、豫鄂陕三省交界处的南阳,因地处伏牛山以南,汉水以北而得名。据官方数据,2015年,南阳人口超过1000万。截至2013年底,城区常住人口近186万。由于距离豫鄂陕三省省会这些大城市均有相当距离,当前南阳市41.7%的城镇化率低于全国14个百分点,也低于河南省近5个百分点。

南阳当地房地产业内资深人士刘鹏称,这样的区位优势,以及存在差距的城镇化率,必然会带动对中心城区的房地产需求。在河南18个地级市中,这里的房产行业是相当红火的。“瘦身钢筋”事件被曝光之前,“再烂的房地产公司,只要弄一块地,啥手续都不弄,呼呼,(老百姓)抢着买房。”

这可谓是南阳房地产“野蛮生长”的时期,根据2012年南阳市政府工作报告,“全年(2011年)城市建设新开工项目总投资超过50亿元,相当于过去10年投资的总和。”同时,这也正是业内人士眼中的“暴利”阶段。

如果没有“瘦身钢筋”这类黑天鹅事件爆发,房地产形势继续红火下去,利用高息的民间资金去开发楼盘项目这种模式尚可维持。但问题是,已经严重依赖上民间资金的房企,有意或无意地忽视了个中风险。

南阳从事民间金融的业内人士林朝(化名)举例说,如果手里融了1000万,按月息2分从民间融资,以4分投出去,其中有2分的息差,那么一个月就有20万的净收入,谁还会不赚呢?“在行业蒸蒸日上的时候,是不可能刹车去投资其他领域的,但是等发现危机时往往为时已晚,因为资金已经全部都投了出去,变成了钢筋混凝土。”

林朝说,2012年最红火的时候,房地产有50%的暴利,扣去从民间金融机构融来的资金成本,还能够有30%的利润。正因此,都愿意做房地产。不过,他也坦言,这种来钱模式太单调,折射出地方经济发展模式太过单一,缺乏除了房地产以外的支柱性产业。

大新实业的多位债权人均提及,大新房地产的管理层以不向银行借款为荣。这也成了他们相信大新实业实力雄厚的佐证之一。殊不知,为大新实业宣传册上描绘的项目持续不断输血的民间融资有着远比银行贷款高得多的利息。

“瘦身钢筋”事件是南阳房地产发展的关键转折点。由于南阳房地产企业相当大的比例是中小企业,自有资金不大,主要依靠民间融资。而且前期的粗放式发展,导致很多项目五证不齐,这也是银行不予贷款的根本原因。

认识到房地产面临过剩、严重依赖高息的民间金融等问题,再加上遭遇宏观经济形势不景气的大环境,有人分析,“瘦身钢筋”事件只是导火索,加速了南阳房地产问题的爆发,即使没有这一事件,最多也只会推迟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