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内蒙古自治区巴彦淖尔市原党委书记、内蒙古自治区党委原常委、统战部长王素毅因涉嫌严重违纪被中纪委调查背后,是其治下巴彦淖尔市大兴土木,建造楼堂馆所的乱局,而其被查之前,亦有数名原属下落马。

如今,看似已恢复平静的巴彦淖尔市,似乎仍旧隐藏着不可预知的变化。

就在临近52岁生日时,今年6月,王素毅被调查。此前,王素毅辗转内蒙古不少单位和地方,从政31年。31年中,他有近7年时间,即2003年年底至2010年5月,主政巴彦淖尔市。

自王素毅离任巴彦淖尔后,这里政商格局亦发生巨变。

2012年11月,巴彦淖尔市原副市长李石贵因受贿罪,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2012年7月,该市唯一的区级政府临河区原区长薛维林,因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1年;该市最大的房地产商国泰集团董事长李国民,因赌博罪和组织卖淫罪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6个月。

据熟悉当地官场的人士告诉《第一财经日报》记者,除了上述官商之外,该市亦有其他官员,以及多家房地产公司的负责人均被调查。

纵观司法材料和有关采访证据,上述获刑或被调查人员事发原因,多直接或间接指向当地的楼堂馆所建设。而这些楼堂馆所建设的审批或施工,又均发生在中国楼堂馆所建设的高发期,2007年至2010年间。

这一期间,也正是中央三令五申严格控制楼堂馆所建设时期。近日,中央再次明令5年内严禁建设楼堂馆所,除了防奢之外,更希望借此控制因楼堂馆所带来的贪腐。

上述罪责涉及人员大部分是王素毅原下属,案情又大部分发生在其任期。虽然目前官方仍未公布王素毅违纪违法的具体内容,但对于巴彦淖尔的大规模建设楼堂管所导致的乱局,其责任不可推卸。

自汉武帝开始,巴彦淖尔一带百姓由完全的游牧生活转向农业社会。这座很多人不能精准读出名字的城市,位于内蒙古西部,北靠阴山,南连河套平原,东近包头,位于黄河大“几”字的西北角,意为“富饶的湖泊”。

巴彦淖尔市区被夹在黄河和京藏高速中间,呈东西向条状布局。东部为老市区。老市区临河火车站和曙光街一线,很多小区房屋多建于上世纪80年代,物业环境差,破旧不堪。但车水马龙,人口密度很大。

巴彦淖尔当地人回忆称,王素毅来此上任时,巴彦淖尔就是这个样子,市区面貌与周围的包头和鄂尔多斯等城市无法相比。“赶不上中部省份的一个县,年财政收入仅有十亿元左右。”

西部为新市区,基本都是在王素毅之后建设起来的。沿新华西街,以巴彦淖尔党政办公大楼为基点往西、南、北辐射的大片区域内,市级单位的办公大楼、博物馆和星级宾馆,造型各异,外观豪华、奢侈,矗立于街道两旁。

这些建筑中,最为宏伟的当数巴彦淖尔市党政办公大楼。此楼一度被人上传至网上,以豪华办公楼暴晒。此外,临河区政府办公大楼,虽稍逊于前者,但亦是蔚为壮观。而当地财政局、国土局、林业局、气象局、环保局、电力局、公安局、法院和检察院等单位的办公楼,共同构建组成了西部新区的“新貌”。

但与老市区相比,西区车辆稀疏,人烟不密。一位当地的房地产商表示,这也许就是将巴彦淖尔称为“鬼城”的原因,但是他又说:“虽然人口密度小,但西部城区的居民小区内入住率很高,从这一点上讲,并不符合所谓‘鬼城’的条件。”

2003年12月26日,是王素毅被正式任命为巴彦淖尔盟(2004年撤盟建市)党委副书记、盟长的第一天。在当天的任命宣布仪式上,王素毅重点提到了未来发展的八个字:扩大开放,招商引资。其意在改变巴彦淖尔的落后局面。

公开资料显示,2003年,巴彦淖尔市国民生产总值151亿元。按照王素毅的目标,到2007年将翻番至342亿元;财政总收入由11亿元提高到45亿元。

有当地官员称,王素毅曾私下与下属交流时表示:招商引资靠什么?首先是脸面。一个地级市,连个星级宾馆都没有,政府办公的地方破破烂烂。引资的目的是想让人家垫资,这个样子,谁还敢来?来了,有谁能感到在这里能有大发展?“所以,王素毅当时是下定决心把市容市貌改造升级。”

市容升级工程的最关键时间是2007年和2008年。

2007年也是全国楼堂馆所建设的高潮期。当年,中纪委有关负责人在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时表示:“一些部门和地方出现了违规修建机关办公楼等楼堂馆所的现象,且有愈演愈烈之势。有的违反审批程序,越权审批,擅自提高建设标准、扩大建设规模;有的不注重建筑的使用功能和经济实用性,盲目攀比,贪大求洋,搞豪华装修;有的不惜举债,甚至挪用扶贫款、救灾款等专项资金修建办公楼等楼堂馆所。”

随后,中纪委、国家发改委、监察部等七部委通报了河南、山西和甘肃等地四起违规修建办公楼等楼堂馆所典型案件,28名责任人受党纪政纪处分。

就是在这样的当口,2008年,巴彦淖尔市政府下达《“新亮美”工程近期主要工作任务的通知》,继续大拆大建。在通知的开头这样描述:“新华街、胜利路以美为主,团结路、建设路以拆为主,解放街以刷为主,金川大道、乌拉特大街、五个出口重点突出拆。”

截止到2008年年初,王素毅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到,全市累计投入城建资金164亿元,而项目和基础建设融资约有420亿元。

2007年,巴彦淖尔的财政总收入仅为45亿元。“没钱也要干大事,这是巴彦淖尔当时的现状,但又不仅仅是巴彦淖尔的特点。”当地一位官员称。

“如果当时巴彦淖尔也被通报或被警告,李石贵、薛维林包括王素毅也许会收敛很多,可能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的境地。”当地一名退休官员告诉本报记者。

但巴彦淖尔似乎并未受到中央严控楼堂馆所建设政策的影响。

在王素毅主政及离任后不到十年间,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马路也被拓宽数倍。而在这样大规模楼堂馆所建设的背后,除了当地百姓被拆迁征地的辛酸外,隐藏着一个偌大的贪腐寻租平台。王素毅曾信誓旦旦地表示:“不能盖起一片楼,倒下一批人。”

然而,王素毅的这番表白和实际情况大相径庭。

接近王素毅的人士告诉本报记者,王素毅是一个“说到就要做到、雷厉风行的人”。

事实上也是如此,自其2003年到任巴彦淖尔后,西部新区的建设便提到最重要的日程上来。建设、规划、土地、园林、公安等所有能调动的力量均集中到这一任务上。

政府的工作人员无比繁忙,商人们更加活跃。

商人们中间不得不提一个在巴彦淖尔家喻户晓的人物——李国民。

1997年,李国民创办国泰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在十余年的发展中,尤其是在2004年之后,国泰逐渐走向集团化(下称“国泰集团”),拥有两家房地产公司,还经营着建材城、连锁超市、时尚广场、商贸城和商业街。此外,国泰集团还开发和经营着一家具有官方背景的巴彦淖尔市五星级宾馆。

据国泰集团内部人士介绍,该公司发展得益于与官方的密切合作。国泰集团是巴彦淖尔的本土企业,其在当地的标志性项目有五个:党政办公大楼、市宾馆、金泰园小区、王府花园小区和四季花城小区。巴彦淖尔党政办公大楼是巴彦淖尔西部新区的地标性建筑。

司法材料显示,楼堂馆所建设被作为寻租平台使用,最早始于2005年。

彼时,王素毅任巴彦淖尔市市长,李石贵则担任政府副秘书长、办公厅主任,兼任巴彦淖尔市宾馆、临河宾馆改革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虽未有直接证据指向王素毅参与李石贵受贿,但政府内部人士表示,李石贵的确直接服务于王素毅,并为王素毅所信赖。

李国民为了上述多个项目的征地、拆迁、规划许可等事项,请求李石贵帮忙。李石贵因为政府任务和工作所在,“义不容辞”地帮助李国民以紧急会议等形式协调。

国泰集团知情人士表示,其实李国民不用行贿李石贵,李石贵也得协助有关事宜,因为很多项目是政府的面子工程,“推进得快,也是李石贵的工作业绩。李国民只是为了交朋友。”

而“交朋友”的代价是什么?司法材料显示,李国民先后分16次送给李石贵人民币106万余元,以及当时价值近35万元的一公斤黄金。且不止于此,和李石贵“交上朋友”后的2009年,李石贵的儿子结婚时,李国民送上了100万元礼金,后来又在李石贵母亲的八十大寿上,献上了80万元红包。

李石贵那几年可谓顺风顺水。因为官商配合默契,李石贵工作业绩突出,2006年至2008年,被先后提拔为巴彦淖尔市政府秘书长,同时兼任巴彦淖尔市西部新区建设指挥部常务副总指挥,主要负责指挥巴彦淖尔市西区城市建设改造工作。

2008年5月的王素毅也真正成为巴彦淖尔的“一把手”,被任命为市委书记。这一年7月,李石贵升任主管城建等工作的副市长。

熟悉李国民的当地人士告诉本报记者:“李国民好交朋友,不在乎钱,也不会因为认识了‘大领导’就忽视底下的干部。”

这是一句实话,但正因为这句实话,将一名仕途正旺的年轻官员拉下马。这名官员就是1966年出生的巴彦淖尔市原建委主任、临河区原区长薛维林。

2009年6月某日,李国民找到时任建委主任的薛维林,希望其在四季花城项目上给予照顾。因为事前有了李石贵等高级别官员的这一层关系的铺垫,薛维林十分爽快地答应了李国民的请求。

李国民则送给薛维林四季花城近百平方米价值36万元的住房一套。

薛维林亦“礼尚往来”。2010年2月至7月,李国民的公司与临河区政府分别签订新区土地开发建设、棚户区开发改造、临狼出口改造、临陕出口改造等项目协议。

2010年9月,为了另外两个项目的拆迁,李国民又分两次直接或间接地送给已任临河区区长的薛维林40万元现金。

据当地媒体人介绍,李石贵也曾经“官声不错”,踏踏实实为当地百姓做过一些事情。

但他们都倒在了巴彦淖尔新区楼堂馆所的建设之中。

李石贵不仅收受李国民的贿赂,其他房地产公司的“好处费”也照收不误。

2008年,巴彦淖尔另外一家房地产公司为了在招拍挂中获得土地使用权,向李石贵行贿70万元;巴彦淖市一运输有限公司在西区建设中处于被拆迁的位置,该公司希望李石贵帮忙完成西区建设占用该公司土地后置换200亩土地使用权事项,李石贵行动迅速,要求规划部门、土地收储中心及相关部门尽快落实,得到“感谢金”30万元;另外一家汽车销售公司,为了获得安置,亦送上30万元。

对于薛维林,司法机关还查明,其在担任临河区副区长、巴彦淖尔市建委主任、临河区区长期间,利用其职权,或决定或批准或协调或指示等,在房地产开发、园林景观工程、城市供热供气等项目上为请托人谋取利益,从2007年至2011年先后收受17个请托人24笔贿赂款物,共计293万余元。

李国民最终的结果匪夷所思,在李石贵和薛维林的判决书中,其均是主要行贿者之一。但法院对其认定的罪名,仅为组织卖淫罪和赌博罪,最终数罪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6个月。

一位曾实际行贿王素毅身边人的商人则表示:“我几乎没有见过王素毅与下属们,更不用说商界人物吃吃喝喝,他看上去是一个很严肃、正派的人。”

官方资料显示,2010年,王素毅离开巴彦淖尔升任内蒙古自治区党委常委、统战部长后,先后多次视察巴彦淖尔。其中,有两个关键节点。

一个是巴彦淖尔政商动荡的前夜,2011年1月,王素毅前往调研经济发展情况。彼时,除了巴彦淖尔的主要领导,陪同其调研的还有市委常委、统战部长张少甫和市政府秘书长李茂龙。

一个是在其被查的一个月前,今年5月27日,王素毅调研巴彦淖尔市非公经济工作情况。他表示,外来投资企业和本土企业应当并肩发展,要求解决对非公经济人士社会评价低的问题,以及企业自身素质的问题。

对于第一个时间节点,上述人士则分析认为,彼时正是巴彦淖尔政界、商界动荡的前夜,很多人已经被调查和控制,王素毅此行是为了稳住阵脚。

但在其调研工作结束后不久,2011年5月份左右,李国民被查;8月份,薛维林向有关部门投案;随后,李石贵被调查。

对于第二个时间节点,巴彦淖尔当地有关人士接受本报记者采访的人士均认为,此前对于王素毅已有传言“被调查”,此次,其正是为了证明自己“没事”,“从而断掉一些人举报其违法违纪的念头”。

但就在王素毅最近一次视察巴彦淖尔的一周后,6月4日,负责内蒙古的中央第四巡视组抵达呼和浩特。6月8日,内蒙古自治区党委组织第三次集体学习,王素毅到场,第四巡视组组长薛延忠列席;6月26日,内蒙古自治区党委召开常委会议,传达学习中央政治局专门会议精神,王素毅到场;6月27日,自治区党委领导会见中央统战部及全国工商联等部门主要负责人,王素毅也在场;6月30日,王素毅被控制,并接受组织调查。

当地亦有人士指出,上述两个时间节点并不能反映王素毅有什么问题,调研和视察都属于王素毅正常的工作范围。

据一名事涉李石贵、薛维林案件,也曾经被有关部门调查之后被释放的商界人士介绍,不管王素毅是否因为李石贵、李国民等人而遭到调查,还是出于其他原因,可以肯定的是,其在主政巴彦淖尔期间大规模的楼堂馆所建设中“出了问题”,“负有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