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北京一个多小时车程的古城蓟州,一个由废弃矿坑改造的生态教育社区,正成为城市孩子的天然乐园。

下午时分,洒满阳光的草坪上,一群孩子在沙坑里玩沙、荡秋千。不远处,四五个戴着安全帽的小学生正跟着老师一起,用木条、螺丝和六角扳手搭建微型木屋。在这堂课之前,另外一些家庭已经合力完成了各自的“一米菜园”,孩子们用手钻制作一米长的种植箱,再往里倒满种植土,种上菜苗,撒进种子。远处的山坡上,由无数家庭亲手种下的小树苗布满山野,树枝上挂着孩子们歪歪扭扭的字。

这个名叫eden春山里的生态教育国际生活示范区,是创始人崔巍花费五年多时间打造的自然乐园。5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芜的矿坑,沙石裸露,满目疮痍。“山体被削掉一半,一个个巨坑横亘在荒凉的大地上,每一个都有二三十米深。”崔巍用“触目惊心”来描述当时的情景。

天津市蓟州区是联合国命名的“千年古县”,也是矿产资源大区。上世纪60年代起,大规模的开山采石导致山体植被被毁,生态破坏严重。2008年,当地山区矿山开采和加工企业全部关停,留下大量废弃矿坑。

当崔巍决定改造废弃矿坑时,身边朋友都不看好。蓟州经济落后,矿坑的修复又耗资巨大,他们觉得,这太过理想主义,也太冒险。

但崔巍有他的初衷和坚持。有一年在国外考察项目时,他路过一处工业废水排放后的滩涂地,黑黢黢的烂泥里漂浮着死去的水鸟,腥臭味挥之不去。这个废弃之地让他惊讶,人类对环境的破坏力竟如此之大。做一个生态恢复的项目,成了他的心愿。

他去英国考察由矿坑改造的著名景点伊甸园(Eden Project),又回国勘察了十几个废弃矿坑,最后确定改造蓟州的矿坑。这5年,他从一个立足一线城市的行业老兵,变成一个长时间住在山里、整天在工地里与工人和农民打交道的践行者。

今年3月以来,他每周都呼唤城市里的朋友带孩子来种树,来参加eden春山里的各种生态课程:一米菜园、昆虫旅馆、雨水收集、三明治式堆肥……有一次,小朋友们把蝴蝶蛹带回北京耐心呵护,一周过去,蝴蝶破茧而出。

孩子们把放飞蝴蝶的照片发给崔巍,描述着自己的快乐,这让他感同身受,“他们把课本上看到的都亲自实践出来,这样的自然生态教育,会给他们一生带来微妙的影响。”

做中国的伊甸园

“中国的孩子为什么不是那样的?”2014年10月底,英国初冬时节,崔巍第一次走进英国伊甸园,冒出这样的疑惑。

那天是周一,园区的人却很多。在巨型温室花园里,不同年龄的英国孩子围拢在4500多种花草树木之间,三五成群地认真观察植物,热烈讨论,稚气的脸上写满求知欲和欢乐。

“英国是博物学的发源地,博物学在英国近代科学文化史上占据很重要的位置,这造成英国民众喜欢自然科学。”他看到这些快乐学习的英国孩子,就在设想,如果这样的自然生态园区能落地中国,也能影响很多中国大城市孩子的成长。

英国伊甸园位于康沃尔郡,是英国经济最不发达的地区之一。创始人提姆·施密特既是音乐家,也是一个坚定的环保主义者。在他和众多英国专家努力下,用两年时间将康沃尔郡50米深的矿坑改造为世界上最大的温室花园,于2001年开放。

开业第一年,英国伊甸园就吸引了200万游客。2005年开始,它每年举办夏季音乐节,吸引了英国女王、安吉丽娜·朱莉等名流明星到访。原本与世隔绝的废弃矿坑,成为后工业时代环境再生的经典案例,变成国家环保名片。

这里有让游客惊叹的穹顶状建筑物、品种丰富的植物、艺术装置和音乐节,也有面向孩子的博物馆、自然教育中心。这些年,来自全球的上千万游客,为英国伊甸园带来16亿英镑收入,也为数千个当地人解决了就业。

从世界经济史来看,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传统矿业都会造成矿山地质灾害、矿区含水层破坏、地形地貌毁损、水土环境污染等严重问题。

上世纪中期,国外就开始矿山的生态修复。这种修复从最初的简单绿化,变为生态再造,将矿山打造成地质公园、湿地公园等。

到了今天,在高科技的支持下,地质修复又升级到3.0版本。废弃矿山作为环境再造和产业再生的承载地,可做成教育基地、观光酒店等。宁波将废弃矿山打造成全球唯一的高山台地赛车场,上海佘山的世茂洲际酒店也成为世界首个建造在废石坑内的自然生态酒店。

考察矿坑时,崔巍首选北方,“(改造)矿坑在南方相对容易,但北方缺水,植物养护成本特别高,导致过去很多矿坑改造半途而废。”

做生态修复,过程漫长艰辛,且无捷径可走。崔巍说,矿坑修复最难的,一是地形整理,二是长久绿化,“最难的就是种树,一旦养护不好,很快就会变回荒地。”

他们与蓟州区政府成立联合工作组,找到林业专家,针对当地环境与土壤状况来改造,用高科技手段辅助植被的后期养护。

无论从矿坑体量规模、生态群落还是经济实力,蓟州都与康沃尔郡相似,他看好这里的地理优势,距离北京、天津、唐山的车程都在一个多小时,“一旦建成,可以辐射三地的千万人口,也能为当地提供更多就业机会,振兴乡村。产业的核心是带动周边区域经济的发展,社会效益也会更高。”

自然教育基地

在eden春山里走一圈,满眼绿色植被,简洁前卫的建筑,园区内的Tree Coffee咖啡馆、矿坑主题的酒吧,以及儿童读书馆等,都让这里看起来像一个国际化的艺术园区。

英国伊甸园项目的原班团队为eden春山里做了整体设计和运营规划。但伊甸园IP不是简单的复制,而是中国版的升级。

后山上的eden永续农场,未来也会成为自然教育基地。农场推行“朴门永续”理念,依靠自然法则生产天然食材,孩子们可以在这里学习农作、园艺,把新鲜采摘的蔬菜做成一桌健康美食。

这里每周都会组织不同类型的生态教育课程和自然实践活动,至今已经吸引了上千个家庭。每个月,这里都会办一场围绕历史、美学、科学的大师课,前故宫“掌门人”单霁翔、中国探月工程首席科学家欧阳自远、法律学者皮艺军教授以及生活美学方面的专家,都曾到访讲课。

“我们想要形成一种教育的氛围,形成一个知识的平台。”崔巍说,从去年8月至今,已经有上万人在这里上免费大师课,接受自然教育。他希望人们通过大自然里的娱乐、学习和体验,对环境、资源产生新的认知。

“中国自然教育机构有2000多家,但很多都是凭热爱在做,缺乏抗风险能力,也缺少一个航母级的自然教育机构。”崔巍认为,自然教育是一件庞大而漫长的事业,需要考虑的不仅仅是盈利。在他的规划里,eden春山里将建成博物馆集群,未来这里就像英国一样,住在城市里的父母,会带着孩子来学习型度假。

eden春山里被列为2021年天津市重点工程,一个非首都功能的代表性文旅项目。随着生态、科技、教育等产业的导入,已解决当地500多人的就业,带动起周边数十个农民合作社售卖农产品。

这里既是一个小众的乌托邦之地,也是一个新晋的网红打卡地。对后一种,崔巍态度谨慎,“我不希望成为网红,网红意味着昙花一现。我们要留出更多时间思考和设计,用口碑进行传播。”

到现在,仍有朋友担心困难太多,但他却越来越清晰目标,“今年已经出现了很多跟我志同道合的人一起推动生态教育,未来生态教育肯定会迎来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