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手指着厂区的方向,刘建(化名)向记者介绍这家公司的盛时景况:近2000名员工,陆续从门口涌入厂区,进入各个厂房,开始一天的忙碌。在最辉煌的时候,他所在的这家公司的产品远销美国、日韩等国家,所产铝锭一度到了供不应求的地步。
如今,这些前几年的场景,已成为阳泉铝业股份有限公司(下称“阳铝”)职工刘建的记忆。
1月4日,《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赴山西调查得知,从去年11月23日起,由阳泉市国资委控股的阳铝全线停产,目前退休和在职的2700多名员工(国资委提供在册员工1800多名),仅有120余人(包括相关领导)留守。
这家深陷泥潭的国企,已经到了要靠重组才有希望生还的地步。尽管地方国资委已经介入,但谁来重整,如何重整阳铝,尚无明确方案。
三十年兴衰
1月4日,山西阳泉。
往日红火热闹的阳铝十分冷清,正对大门的一座“三阳开泰”的雕塑在寒风中颇显寂寥。而在生产区,损坏的路灯和破败的玻璃窗随处可见,其电解一厂的大门铁锁已经生了锈,电解二厂虽然大门开敞,但里面除了尘封的设备,已空无一人。
根据记者现场掌握的信息,阳铝正式停产是在2012年11月26日,到12月31日员工开始进入放假待岗状态。目前,阳铝退休和生产在职的2700多名员工,最后仅有120余人(包括相关领导)留守,这些人被分成资产清算组、日常管理组、武装保卫组等7个小组(4个由国资委牵头),继续“上班”。
知情人士透露称,12月中旬,阳铝开了一次职代会,会上透露现在厂子“起不来”,先给工人放假,同时想办法寻找大的合作伙伴,“如果寻求不下,再考虑(职工)向其他单位分流”。
“这种境况让人心寒。”已经在阳铝待了8个年头的刘建说。
如果把时间倒推到6年前,阳铝则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刘建介绍称,阳铝是在1982年建成的,当时是国家重点氧化铝项目。很长时间里,阳铝都是辉煌的,最好的时候,阳铝的年净利润可达到1个亿。
彼时,阳铝所产铝锭在业内颇具知名度,可以免检出口至多个国家。阳铝还曾是富士康公司的供货商,该公司所出的实心“太阳花”是电脑CPU的散热部件,当时全国仅有4家企业能从事实心“太阳花”的制造。
“阳泉铝业的品牌,在国内还算可以的,关键是,现在不行了。”刘建说,阳铝的资产负债率可能有700%,“现在连厂房、地皮都算起来,都是资不抵债”。
据刘建透露,阳铝目前账面亏4个亿,这个数字不包括3个亿的银行欠款。本报记者就此相关问题找到还在办公的阳铝总经理闫志洲,但得知记者来意后,他表示,自己不方便接受采访,随后将记者“请”出了办公室。
1月5日,阳泉市国资委办公室主任路毅表示,阳铝已经资不抵债,并且不是一天两天了。
体制之弊
对于阳铝今天的局面,官方大多将原因归咎于市场因素。“它的生产能力太小了,规模也不是很大,成本又高,竞争不过其他企业。”路毅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称。
资料显示,阳铝拥有6.8万吨铝锭、3万吨铝杆、4万吨铝合金、5万吨铝型材、5000吨铝焊丝、1.8万吨碳素材料等产品的生产能力。
但实际上,阳铝这几年开工的只有电解二厂,满打满算也就4万吨产能。“电解一厂的设备属于以前的老槽,比二厂的耗电要高,几年前就停掉了。”刘建说。
相比上有原料下有加工产品的同行企业,阳铝的发展极其被动。“要有一套体系可以形成产业链,才能保持不亏损状态,但阳铝只有电解铝,两头都没有,处于夹缝中。”路毅说。
阳铝一位中层透露,阳铝电解铝的原料都是从山东、山西等地运过来,阳煤集团虽然有原料,但品位不高,不好用。而早前虽然有铝型材业务,但使用的是国标,成本太高,价格也高,根本没多少人用。“拉出去一汽车,只能卖出去一小截,没市场”。
路毅的测算显示,以铝锭为例,阳铝成本远大于售价,售价1.5万元,成本在1.7万、1.8万元。此外,与员工开支相比,阳铝高昂的电费成本更是一大掣肘。
除了成本太高,刘建更认为,阳铝是倒在了自身管理上,“外面人一看,好像这个厂还不错,但实际上驴粪蛋子外面光,实质东西不行”。
在刘建眼里,这家地方国有铝制品企业远没有民营企业厉行节约的能力。
一个具有代表性的例子是,阳铝买回的扫帚明明价格很低廉,但上报的时候是一把30块钱。“我拿着一张比A4纸略大的月份签到表去找领导签字,领导告诉我,表上的内容不能填错,一张纸要8元钱。”刘建说。
路毅也表示,阳铝“管理并不到位”。
谁来拯救?
但已经深陷泥淖多年的阳铝,并未放弃重生的机会。工人们认为,通过重组还是能为阳铝带来一线生机。
但职工们的想法带有明显的“国企印记”,“铝行业不好是大趋势,靠上一个大单位,即使耗也能耗得起。”
1月5日,路毅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称,阳铝去年11月开始停产,眼下的主要工作是维护员工稳定,“到现在还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
阳泉市委市政府已开过多次会议,市国资委也在牵头探讨其他一些企业重组的可能性。但路毅也承认,现在的困难很大,“谁来重组,投资多少钱,能用多少职工,到现在还没什么进展”。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阳铝内部就传出要由实力雄厚的阳煤集团收编的消息,但双方谈了很久,仍无实际进展。“一个是政府不想出血,因为没钱,出不起,再就是阳煤集团去年就有人过来调研,说可以收购,但人家提出条件,没谈妥。”知情人士透露称。
据悉,经过多年的消耗,阳铝的资产负债率太高,这让有并购意愿的企业望而却步。“如果政府不出血,外来企业过来重组需要拿出10个亿,才能解决掉阳铝的资金问题(包括补窟窿)。”有员工如是表示。
路毅向本报记者提供的最新消息是,目前,阳铝方面正在跟山东的一家铝厂谈,而对方也来过两次,是有意向的。“现在还在探讨阶段,还没有进一步的具体说法。”
国企阳铝的面子
一个企业走上繁盛的时候,常常是衰落的开始。阳铝盛极一时然后走上了下坡路,除了市场原因,其自身也存在国企的通病。
本报记者在阳铝调查时发现,在阳铝生态园的后面,矗立着数幢三层高的红砖家属楼。整个楼体已经十分陈旧,靠近路边的窗户已经残破,不得不用黑色塑料遮盖。
在刘建看来,这属于领导决策的问题,因为这个地方不应该盖家属楼,“家属楼就在马路边上,那么多高层,一个住户都没有,纯粹是烂尾楼”。
记者采访了解到,阳铝目前除了铝并没有往其他产业发展,但阳铝的不谨慎投资远不止已经破败的家属楼。
记者还注意到,与周围的萧条相比,一座标有”阳旅假日酒店”字样的楼格外显眼,这座楼建造于阳铝鼎盛时期,“光这座酒店的翻修就花了8000万元。”刘建称,不管有没有人住,因为有钱,先收拾起来再说。
据刘建表示,上世纪90年代的阳铝,还专门请来俄罗斯演员表演节目,“不管有没有人看,每天晚上都有文艺节目”。彼时,阳铝一片红火,省里、市里领导经常跑下来看节目,厂区内的小车都停不下。
“现在企业不行了,也没什么人来了。”另一位阳铝员工向本报记者称,酒店很气派,但就是太冷清,穿皮鞋都觉得冷。
这座楼目前是阳铝的行政办公所在地。记者进入酒店看到,该酒店底层为餐厅,二层为办公区,三层以上则为住宿区。其中,沿着二层的办公区的走廊,依次为接待区、信息部、劳人部等,各个部门均用玻璃隔断。
刘建还向记者反映,目前,阳铝不光有室外游泳池和室内游泳池,还建有高尔夫球场。
正是这些“面子”工程,一步步将阳铝的资产“掏空”,最终陷入要靠重组才可能救命的地步。根据刘建的说法,阳铝目前的资产负债率可能到了700%,而账面的亏损额为4个亿,“现在连厂房、地皮都算起来,都是资不抵债”。
“阳铝已经资不抵债,不是一天两天了。”阳泉市国资委路毅也向本报记者称,阳铝规模不大,在管理上也存在不到位的地方。但上述资产负债率和亏损额并未得到官方证实。
目前,这家国企背负着沉重的职工包袱。公开资料显示,阳铝经营状况最好的时候能够盈利1个亿,但按照国资委提供的数据,阳铝在册员工已经达到1800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