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在金融危机中发挥着怎样的作用?

事实上,直至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爆发之后,主流宏观经济学界才开始重视这个问题的答案。2022年诺贝尔经济学奖正是颁给了探究这一领域的先锋。

北京时间10月10日下午,瑞典皇家科学院诺贝尔奖评审委员会决定,将该年度的经济学奖授予美联储前主席本·伯南克(Ben S. Bernanke)、美国芝加哥大学教授道格拉斯·戴蒙德(Douglas W. Diamond)和美国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教授菲利普·迪布维格(Philip H. Dybvig)三位经济学家,以表彰他们在银行与金融危机研究领域的突出贡献。

该委员会在声明中写道,得益于这三位的研究,我们已能更好地管理金融危机。他们已经证明了防止大范围银行倒闭的重要性。

研究经济思想史与经济学流派的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副教授李黎力接受第一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今年的诺奖授予了这一领域并不算意料之外,因为2008年后宏观经济学的很多发展建立在他们的研究之上。

“2008年爆发的全球金融危机是一个典型的美国次贷危机,即与银行体系有关。但当时,主流经济学被认为没能预见到这场全球金融危机。”李黎力称,2008年金融危机前,宏观经济学的最流行的模型是动态随机一般均衡模型(DSGE模型),这种模型并不重视银行的作用。2008年危机后,越来越多的经济学家试图把银行、货币、金融等考虑到宏观经济模型中。

美联储前主席的学术地位也很高

现年69岁的伯南克通常会被冠以“美联储前主席”的头衔。但事实上,伯南克在学术界的成就与地位,与他的政治生涯一样浓墨重彩。

1983年6月,伯南克在《美国经济评论》上发表了他的成名代表作《金融危机在大萧条传播过程中的非货币影响》。在这篇文章之前,经济学家们的传统观点是,如果美联储印刷更多的货币,大萧条是可以避免的。但这种机制并不能解释为什么危机如此深刻和持久。而伯南克的研究表明,这背后的主要原因是银行系统将储蓄用于生产性投资的能力下降。利用历史资料和统计方法的结合,他的分析指出了哪些因素在国内生产总值(GDP)的下降中举足轻重。他发现,与银行倒闭直接相关的因素,在经济下滑中占了很大比重。

换言之,在伯南克的研究之前,人们普遍认为银行危机是经济下滑的结果,而不是经济下滑的原因。相反,伯南克确定,银行倒闭对经济衰退发展为深度和长期的萧条起着决定性作用。

瑞典皇家科学院在网站中写道,通过统计分析和历史资料研究,伯南克证明了失败的银行体系如何在20世纪30年代的全球大萧条中发挥了决定性作用。银行系统的崩溃解释了为什么经济下滑不仅是深层次的,而且是持久的。

“伯南克的研究表明,银行危机有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这一见解说明了运作良好的银行监管的重要性,也是2008~2009年金融危机期间经济政策的关键要素的推理。此时,伯南克是美国中央银行——美联储的负责人,他能够将研究中的知识应用于政策。后来,当大流行病在2020年袭来时,采取了重大措施以避免全球金融危机的发生。获奖者的见解在确保后面这些危机不发展成对社会具有破坏性后果的新萧条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瑞典皇家科学院称。

此外,李黎力介绍称,伯南克的“金融加速器理论”(financial accelerator)也是他的主要学术成果之一,该理论旨在研究当经济体系遭遇外生冲击时银行体系的作用。比如,当一场技术冲击或石油冲击来临,银行体系可能会将这一冲击加剧演变成一场严重的金融危机。

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研究员、《经济学动态》编辑部副主任李仁贵告诉第一财经记者,伯南克获奖并不只因为他曾是美联储主席,事实上,伯南克的学术地位很高,曾任美国经济学会会长,也是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美国国家科学院的院士数量并不多,跟诺奖得主不相上下。前者是100名刚出头,诺奖(经济学奖)得主现在是92个。”他称。

“要颁奖就该给D-D模型”

现代社会,人们的生活都与银行存在某种关系。当我们在超市购物、支付餐厅账单或购买房屋时,人们花费放在银行账户中的固定收入,或从银行获得大额贷款。企业也同样如此。而贷款买房或长期投资的人希望,贷款人不会突然要求他们还钱。同时,储蓄者希望至少有一些他们的储蓄可以随时支取,用于应对意外之需。

但有时候,银行系统的全部或部分失效,重要的银行倒闭,借贷变得更加昂贵或不可达成,财产和其他资产的价格暴跌,就会出现金融危机。如果这一进展没有被阻止,整个经济会进入失业和破产迅速增加的螺旋式下降。历史上一些重大的经济崩溃都是由金融危机造成的。

戴蒙德和迪布维格的研究表明,上述冲突能被银行这样的组织机构以最优方式解决。在1983年的一篇文章中,戴蒙德和迪布维格建立了银行挤兑理论模型(即D-D模型),解释了银行如何为储蓄者创造流动性,而借款人可以获得长期融资。这一模型抓住了银行业的核心机制,解释了为什么它能发挥作用,但也说明了这个系统具有怎样的内在脆弱性,以及如何减少这种脆弱性。

瑞典皇家科学院诺贝尔奖评审委员会指出,这些见解构成了现代银行监管的基础。

在颁奖发布会上,评审委员会拨通了戴蒙德的电话。当被问及他对如今的银行和政府有何建议时,戴蒙德说,当人们开始对系统的稳定性失去信心时,金融危机就会变得更加严重。目前,世界各地的中央银行都在提高利率以对抗快速的通货膨胀,市场一直处于动荡之中。

“在事情意外发生的时期,这可能是在系统中引发恐惧的事情,比如,我认为许多人正对世界各地名义利率上升的速度感到惊讶,”他说,“最好的建议是做好准备,确保银行业既被认为是健康的,又能保持健康,并对货币政策的变化作出有分寸和透明的反应。”

但他补充说,与2008年金融危机期间相比,现在的世界对任何金融动荡都有更好的准备,因为“最近对那场危机的记忆”和监管的改进已经使银行系统的脆弱性降低。

2019年,芝加哥大学布斯商学院教授津加莱斯(Luigi Zingales)在一档播客节目中预测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时曾说:“目前还没有人在银行业领域获得过诺贝尔奖,我认为可能会有一个。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就是我的同事,道格拉斯·戴蒙德。他可能是银行业中最重要的理论家。”

津加莱斯评价称,这一贡献的独特之处在于解释了为什么银行这种解决问题的最佳结构仍会出现脆弱性。“事实上,银行为储户提供了一种在市场上无法获得的保险形式。而这种保险要求他们发行一些活期存款,作为一种负债形式,这些活期存款如果产生不好的后果,最终可能导致低效的银行挤兑。因此,这种理论真正提供了一种思考银行挤兑问题的新方法。”津加莱斯说。

李仁贵则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如果2008年金融危机真正进入诺奖评委们的视野,就应该颁发给D-D模型。“这一理论解释金融危机是最有道理的。”

值得注意的是,迪布维格与中国缘分颇深。他在个人主页的简介中写道:“我是西南财经大学金融研究院院长,每年夏天都会在中国四川成都主持相关研究项目。”他还表示,自己访问过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还曾在上海交通大学、中央财经学院、厦门大学、中山大学、复旦大学、香港大学和香港城市大学进行过短期访问,参加研讨会或会议。此外,他也在中国多地的重量级金融论坛或会议上做过主旨发言。

李仁贵补充道,这是诺贝尔经济学奖第四次授予金融经济学领域。而这一领域的几位诺奖得主,往往都是凭借一篇重要论文的研究观点获得诺奖青睐。

李仁贵介绍说,此前凭借在金融经济学领域的贡献获得诺奖的经济学家中,1990年的哈里·马科维茨、默顿·米勒和威廉·夏普,1997年的罗伯特·默顿和迈伦·斯科尔斯,以及2013年的美国经济学家尤金·法马,都是依靠一两篇经典论文获得桂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