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肖像,小野洋子摄影 Synaesthete

小野洋子,《空气售贩机》,1971/2015,四个改装版售贩机、塑料空气胶囊,尺寸不定图片拍摄:伊恩·麦克米兰, 1971,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小野洋子,《只语篇》,“梦想”,1964/2015,横幅、LED屏幕、海报2015锡尔苗内海滩展览现场图片,意大利加尔达湖,图片由路易吉· 博诺托提供

展览现场照片,《只语篇》,“小野洋子: 金梯子”,2015,林冠艺术基金会

展览现场照片,《马桶遐想——电影三号》“小野洋子: 金梯子”,2015,林冠艺术基金会

展览现场照片,《看天空》,“小野洋子: 金梯子”,2015,林冠艺术基金会

展览现场照片,《金梯子》,“小野洋子: 金梯子”,2015,林冠艺术基金会

如果没有遇到约翰·列侬,小野洋子也许直到今天都只是个小圈子里知名的前卫艺术家而已。可现场看到她本人,近距离接触到她多年来的作品,也许就会明白当初那个万人迷摇滚明星为何会与之坠入爱河、并迸发出那么多的火花——也会明白当人们把“离间者”的污名扣在这个日本女人的头上时,她对于六七十年代整个西方文化来说实际意味着什么。

近日在北京林冠艺术基金会举办的个人展览“金梯子”发布会上,82岁的艺术家小野洋子身着黑色套装、宝蓝色毡帽出现,时不时地,她会从猫眼样式的黑色太阳镜上方露出一双眼睛,向外传递出狡黠又好奇的目光。

“轮到我来说了吗?好,现在请大家听听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主持人长篇大段的介绍之后,洋子仿佛等不及的孩子般抢过话筒,彬彬有礼地站起来,开始持续两分钟之久的大声嚎叫——现场所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然后她道了谢、随之又彬彬有礼地坐下。仿佛刚刚做完一段再正常不过的讲话。

这番毫无美感可言的嚎叫几乎从小野洋子在上世纪六十年代进入艺术界开始就成为她的重要语言。在她参与的实验音乐专辑中屡次可以听到各种各样的叫声,有嘶吼、有鬼扯、有撒娇、有喘息、有喃喃自语。

在展览开幕隔日的中央美术学院讲座中,艺术家解释了这番叫嚷的缘由。小时候的洋子家境优渥,父母不允许她接触佣人阶级的生活,但好奇的小女孩有一次在厨房里偷听到两个佣人小女孩谈论女人生孩子时发出的恐怖声音,“哎呀,真是把我吓坏了,我赶紧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她说。

“从那时开始,我发现女人有非常强大的声音。而男人们却不爱听那样的声音,他们喜欢听女人说话非常温柔,‘你好啊’。而实际上女人才是创造人类的,她们在生出下一代时,声音非常强壮。当听到女人强壮声音的时候,男人们才会被吓着。”

作为一个著名的女权主义者,洋子始终都以东方式的智慧对待男性和这个男权社会。比如她主张不抵抗,以妥协的方式换取和平;她相信艺术与爱可以拯救充斥战争的世界;在公开资料中,在列侬身边的她有时像依人小鸟、有时又像温柔慈母。

名为“海洋之子”的女人

小野洋子于1933年出生于日本东京的一个贵族世家,银行家父亲在她幼年时代频繁调驻不同国家工作,动荡的成长环境,再加上在二战末尾,她与家人共同经历了美军对法西斯联盟施加压力的东京大轰炸——这些都造成了洋子“局外人”视角以及激进的人生态度。

战后她继续在东京完成学业,并且考入大学哲学系就读了两个学期,随后便彻底离开日本随家人在纽约定居。从四岁开始便学习弹钢琴的洋子骨子里就流淌着艺术血液,在萨拉劳伦斯学院学习音乐和诗歌期间开始对艺术产生兴趣。在这段时期,洋子的父母还一度反对女儿成天与看起来像流浪汉的诗人、艺术家、音乐家们混迹,认为这不符合上流社会该有的规矩。

然而这正是战后世界秩序重建的历史时期,在炮火中成长的一代年轻人早已学会藐视旧时代。23岁的小野洋子与日本实验音乐作曲家一柳慧结婚,这段最终失败的婚姻令洋子经历了一段抑郁症治疗。随之她嫁给了第二任丈夫,美国爵士乐手安东尼·考克斯——两人在1960 年代嬉皮士运动最风生水起的黄金期,共同投身纽约先锋艺术运动。

洋子同约翰·凯奇等重要人物一起影响了后辈艺术家如乔治·麦素纳斯和“激浪派”运动。而且从那时起,美国国内对越南战争的反对声音越来越大,小野洋子也开始带着她的艺术和反战活动游巡游世界。

所有的故事都只是序幕,直到1966年,约翰·列侬遇到她。

梯子和天空

坊间很多关于两人初次相遇的传说,其中最广为流传的便是小野洋子应邀在伦敦的某个画廊做展览。当时已经是坐拥全世界疯狂歌迷的大明星列侬受邀请去参加预展,开始对其不以为然,后来看到了一件互动装置作品,高高的梯子直升到天花板,在最顶端有个望远镜,于是好奇爬了上去。

当他爬到梯子顶端时“感觉很蠢”,但透过望远镜却看到了天花板上写着几个细细的小字:YES。这给列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长久以来,包括摇滚乐在内的所有新兴艺术形式都不断强调“反抗”——而这个日本女人却出人意料地告诉大家应该妥协。

这个名为《天花板的画》的作品让人无法确定到底什么才是艺术家的创作,是梯子还是望远镜、是阁楼上的单词还是爬上梯子的行为。而这一点正是小野洋子的概念艺术价值所在。

同时还有另一件作品也引发了他的兴趣,小野洋子邀请参观者每人往一块木板上钉一个钉子,如此形成最终的形态。而列侬想要花五先令买个钉子时却被洋子拦住,因为展览还没有正式开幕。结果他说了句俏皮话:“那我付给你想象中的五先令,然后钉下想象中的一枚钉子。”

很难说到底是谁影响了谁。如果没有洋子先锋艺术家的开阔视野,列侬也许不会有之后的反战意识和更复杂的音乐创作;而如果没有列侬横溢的才华与纯粹的爱情,洋子也许不会像今天我们看到的这样饱含活力、真挚烂漫。

小野洋子对梯子始终保持热情。在北京的这次展览中有两件作品都使用了她熟悉的符号。包上金箔的七把不同梯子看起来既神圣又吉利,象征着人生社会地位或是更多。而另一件新作《看天空》在今年夏天的纽约当代艺术博物馆才刚刚展出过,被漆成天蓝色的钢制螺旋扶梯高约七米,观众在向上攀登的过程中感到越来越强烈的摇晃,以至于那种不安感令人无法集中精神真正望向天空。

“天梯与MoMA展出的那次不太一样,那次是黑色的,而这次是蓝色——我想这也许是因为我们都拥有亚洲人的血脉,所以能够有这样的默契。对于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保持敏锐,这非常棒。”洋子在接受采访时说,“我发现‘看天空’会令人觉得自己已经成为天空的一部分。”

和历史上很多了不起的艺术家类似,洋子可以轻易用简单的方式将外部世界包涵进自己的作品。天空成为了这件作品的终极指向。

自然之物

小野洋子所涉猎的艺术形式极其广泛,装置、概念、行为、实验音乐、电影,甚至积极参与和平运动、女权运动。她的艺术作品往往简单易懂,具有参与性,并且有着耐人寻味的幽默感——贯穿始终的几乎全是直达生命原始形态的元素,如天空、空气、水、人体、植物、单词。

1964年她创作了一个概念装置作品《只语篇》,而这次也将会在北京重现。一组简单的英文单词,诸如“DREAM(梦想)”“IMAGINE(想象)”“YES(是)”,在展览期间以每二十天的频率变换出现在广告牌、横幅或是海报上,可能在城市里任何地方。

这件作品单纯地用文字触发人们的感知、记忆与信念。它等于在路人思维中种下一个概念,而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解释。这种利用广告媒介把艺术作品扩展到公共领域的形式也曾被许多之后的艺术家效仿。

小野洋子在她30岁的时候生了一个女儿,后来又因为与前夫的种种牵连而几乎与女儿失去联系;而与列侬在一起的时候经历了多次流产,42岁时终于又生下儿子肖恩。1980年列侬被刺杀之后,这位“前披头士主唱的遗孀”逐渐淡出公众视野,偶尔为纪念活动现身。

可是无论是她刺耳的实验音乐专辑,还是动人的艺术项目,在新千年后的创作都显示出比以往更加鲜明的生命态度。而只有当这个经历了半个多世纪风口浪尖的人在面对前来朝拜的年轻观众说着“爱”与“和平”,毫无顾忌地嘶吼出“女人的声音”,才会真正击中某些纯粹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