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关着的残破房屋、路灯久无人修的街道、人烟稀少的马路,以及频繁发生的凶杀抢劫案……这一派萧条的景象,让人感觉是一座废城,而不是昔日昌盛一时的“汽车之城”底特律。如今,这座苟延残喘的城市,在多年财政赤字的折磨下,已经走到破产的边缘。

破产律师成“救星”

西罗宾伍德大街曾经位于底特律人口密集的居住区内。现在,这条大街透着死亡般的寂静。马路两旁的房屋大多空关着,由于长期无人居住,许多房屋的墙壁斑驳,窗户、大门都被损坏;有些房子一整面墙都已坍塌,从门口就可以看到陈旧不堪的房内全貌;有些房屋前的草坪由于无人修理,已经杂草丛生;还有些房屋甚至已被夷为平地。

整条街上不见人影,让人仿佛走进了电影中的“鬼街”。这样的马路在底特律并不少见,甚至在底特律的市中心,也到处可见废弃的宾馆、游泳池、各种商业中心、电影院、教堂和学校。由于市政府没钱把这些废弃的建筑拆除,它们就只能灰头土脸地杵在那里。

今年60岁出头的尼尔·维纳尔(Neil Weiner)出生和成长于底特律,不过后来举家搬到了底特律的近郊。他告诉《第一财经日报》记者,他不怎么进城。

“城里有很多危险的地方,治安在变差,感觉几乎每天都在发生谋杀案件。”维纳尔说,“人们没有容身之处、没有食物、没有地方找到工作。”

工作,是维纳尔的一桩心病。他有五个孩子。老大天生残疾,一直在家不工作;老二长期居住在以色列;老三在位于底特律的韦恩州立大学获得商业信息系统学士学位后,由于找不到工作,只能继续攻读硕士,今年就将毕业,目前正在找工作。然而,目前底特律经济萧条,当地商业正在萎缩,找工作谈何容易。

维纳尔对当地的市政府完全失望。他觉得,目前唯一的希望,就是密歇根州政府的“空降部队”。

3月中旬,密歇根州政府委派华盛顿著名的破产律师科文·奥尔(Kevyn Orr)为紧急经理,希望能让病入膏肓的底特律起死回生。

“好消息是,我们有了这个人(科文·奥尔),我希望这个人能采取必要措施,把财政挽回到可控情况下。”

根据州政府的声明,奥尔被赋予了许多特殊的权力,相当于破产法官。而最让人注目的就是,他可以在判断无法支付的情况下,撕毁含有公职人员福利的合同;他也可以中断城市的任何公共服务。

奥尔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他必须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和底特律的各个部门或机构协调,从而避免底特律破产。

“所有的东西都摆在台面上了。”奥尔在新闻发布会上说,“不要让我(最后)上破产法院,你不会觉得好过的。”

奥尔曾经参与2009年克莱斯勒集团的破产案。而这次,他虽然受雇于政府,但是面临的情况却有异曲同工之处,即:和各组织机构的工会谈判,减少政府当初承诺给公职人员的津贴。

上个月,密歇根州审查委员会的报告显示,截至今年6月30日,底特律将面临超过1亿美元的现金短缺,而其他包括资金没有着落的养老金负债等长期负债总额超过140亿美元。如果没有发行新的债券的话,底特律去年恐怕已经短缺10亿美元了。

“罪恶之城”无处去

克里斯·托马斯(Chris Thomas)已经退休,和妻子生活在距离底特律市中心不到20公里的郊县,离底特律市的边界线大约2公里。他告诉本报记者,自己十年前搬到这里,当初的底特律市和现在有天壤之别。托马斯搬到底特律的时间是2003年,2004年则是底特律实现市财政盈余的最后一年。

底特律的市政收入主要来自税收,衰退的经济则令税收收入缩水。底特律的税收产生于基于房价的房产税、公司缴纳的工资税、个人收入需缴纳的地方税和州政府返还的部分消费税。底特律市政府最新公布的财务报表显示,以上种类的税收与2004年比都出现下降。以市政个人所得税为例,从2004年的2.9亿美元降到2012年的2.3亿美元,降幅达到20%。

“许多餐馆关门了,市中心仍旧很有生气,但是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就非常窘迫。”托马斯说,“许多人由于治安问题逃离底特律。底特律正在消亡,它现在是生活和工作非常危险的城市,有很多犯罪事件。”

近几年来,托马斯目睹了越来越多的公司和个人搬离这个城市。甚至他妻子供职的银行,也在4年前搬到了得克萨斯州的达拉斯市。

托马斯爱好吉他。他说,现在自己几乎仍旧坚持每天进城弹吉他、购物、听音乐会。然而,与此同时,他也对这个熟悉的城市逐渐破败深有感触。在托马斯还能去市中心、视线所及的地方,一定至少有一辆警车把守。

“问题在于随着税收的下降,底特律无法控制犯罪率。”纽约曼哈顿智库资深经济和政策分析师吉莱纳斯(Nicole Gelinas)告诉本报记者,这是让底特律衰败的重要原因之一。原本居住在城市中的中产阶层开着汽车选择到城市的近郊或远郊居住,从而出现住宅郊区化和城市空心化的现象。税收减少,进而治安下降,再导致公司和个人逃离底特律,从而造成更少的税收,这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人口普查数据显示,2000年到2010年间,有25万居民搬出了底特律。底特律周边的郊县还是一片祥和,但是市区治安恶化,抢劫、盗窃、劫车、枪击频繁发生。目前城区里83%的人口为非洲裔,其中三分之一以上的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失业率高达18.2%,相当于全美平均水平7.7%的两倍多。

“人们逃离底特律,是因为好的工作机会都离开了。好工作逃离是因为在这样的治安条件下,商业运营的成本太高了。底特律的生活条件太差,缺乏最起码的公共服务,没有安全保障。”吉莱纳斯说。

或成最大破产案

目前,底特律减少财政支出的重要办法,就是减少公共服务项目。底特律市政府的财报显示,与2004年度相比,政府2012年度在有些项目上减少了支出,例如医疗、教育、公共环境和文化建设等与民众生活质量息息相关的项目,支出被腰斩。

然而,政府2012年度的总支出,却与2004年度的25亿美元相比不降反升,达到了26亿美元。报告显示,总开支上升是因为自来水供应和污水排放项目的支出上升。这两项支出从2004年的5.1亿美元,激增到2012年的8.3亿美元。今年3月11日,底特律前市长基尔帕特里克被法院裁定犯有20项腐败和受贿罪,其中至少有3项与供水管线施工维护工程受贿有关。负责管理员工退休基金的两名官员也在20日因贪污指控被捕。

“底特律很可能会重组那些为市政府雇员福利发行的债券。政府必须削减退休雇员的医疗福利,因为政府根本没有为此准备过基金。政府可以以破产为威胁,让债券持有人自愿承担一些损失。”吉莱纳斯预测道。

市政府申请破产在美国历史上其实出现过不止一次。如去年加州的斯托克顿市就曾申请破产保护,遭遇同样命运的,还有2011年的罗得岛州中央瀑布市。不过,如果底特律最终步其后尘的话,或将因其149亿美元的长期债务和60亿美元的短期债务,成为美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市政破产案。

“汽车之都”兴衰史

底特律兴衰背后最大的因素,是它的地理位置和产业布局的变迁。

伊利湖畔的底特律因为通用、福特和克莱斯勒三大汽车公司总部齐聚于此,曾经是世界上最有名的“汽车之城”。汽车业的诞生和发展与底特律紧密相关。1914年,由老福特首创的流水线作业,不仅带动了汽车产业的蓬勃兴盛,更直接带来了美国20世纪20年代的 “柯立芝繁荣”,成为美国进一步崛起的基石。在20世纪50年代的鼎盛期,底特律位列美国第五大城市,全城拥有将近200万人口。

底特律兴起的18世纪,内河水运依然是美国最重要的运输方式。身处五大湖水路战略要地的底特律,逐渐成为交通枢纽。底特律和其所在的密歇根州,依靠地下丰富的煤铁资源和廉价的内河运输,一跃成为美国的重工业中心,逐步使美国摆脱了对欧洲进口工业品的依赖。

但在远洋运输不再充满风险的今天,底特律的地理优势已经荡然无存。随着产业布局全球优化,密歇根州的钢铁厂被更加廉价的进口钢材所取代,密歇根州也成为媒体口中的“生锈地带”。新的工业中心在美国南方更靠近沿海港口的地方展开。底特律的汽车厂商在美国汽车市场的份额,也不断被日本和欧洲车瓜分。

2008年金融危机给了底特律致命一击:三大汽车公司裁员14万人;2009年,克莱斯勒和通用相继宣布破产。

今年2月,底特律被《福布斯》杂志评为2012年美国最悲惨城市。曾经有200万人口的底特律,现在只剩下70万人口。大量白人中产阶层人士离开了市中心,街道上到处是被遗弃的房子。

“底特律市的问题不是新闻。40年来,它和美国汽车工业经受了同样的衰退。”《福布斯》如此评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