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师柳亦春在上世纪80年代从家乡青岛来上海读书。那时的上海,最引以为豪的是外滩、南京路、法租界,他却不以为然,认为万国建筑群是西方列强抱着殖民心态留下的遗迹而已,上海最优秀的历史建筑其实是工业建筑。
“上海曾经是中国最发达的工业城市,一度创造了全国一半的GDP。所以工业文明是上海最值得骄傲的文明。”他在接受第一财经专访时说,“那些工厂也值得以某种方式保留下来,在空间上留存属于过去的记忆。”
在他从学校毕业、成立自己的建筑事务所多年之后,2014年改造完成龙美术馆西岸馆,这成为他建筑师生涯的重要里程碑,之后,他将大量精力导向了他曾经倍加欣赏的工业历史建筑改造。
民生码头的八万吨筒仓是柳亦春今年完成的工业改造项目/摄影田方方
当时徐汇沿黄浦江地区进行升级改建,曾经主要用于卸载燃煤原料的北票码头,有一部分被改为徐汇区规划展示馆。沿江大量的工业厂房已经被拆除,政府有选择地保留了一些构筑物。有个老火车头放在那里当做纪念物,同样被保留下来的火车铁轨一路沿江延伸,在不远处连接着一排煤漏斗。燃煤要通过江边的塔吊和传送带、再经由煤漏斗才能完成从货船到火车的卸载过程。新的美术馆就计划建设在这里。
柳亦春被煤漏斗那天然的阵列气势所打动,以其造型为呼应设计出独特的“伞拱”结构,成为撑起整个龙美术馆的核心部分。大尺度挑高的拱形空间在美术馆运营的三年里发挥出巨大的作用:抽象艺术家丁乙特别花费一年多为正厅空间创作巨幅画作,雕塑艺术家展望在这里悬吊起巨型不锈钢雕塑,丹麦、冰岛籍艺术家奥拉维尔·埃利亚松在此处布下“开放的金字塔”。
而且,人们进入这样的拱形空间时,会产生置身洞穴般的原始安全感,这令美术馆建筑在大众媒体上迅速传播开来。建筑师认为,人们对于原始空间的喜爱,可以与当下的信息社会产生紧密的关联。
“ 网络是虚拟的,建筑是实体的——虚拟空间和建筑空间之间的交叉点就是人。我们越是沉迷于网络信息体验,就越可能对原始性的空间产生向往。”他说。从这个角度看,龙美术馆的空间改造甚至超越了工业文化,表现出跨文化、跨民族的庇护感与精神性。
龙美术馆/摄影师苏圣亮
在这之后,陆续有很多类似的工业改造项目找了上来。其中包括今年对外开放的艺仓美术馆、民生码头八万吨筒仓,加上之前由上海毛巾十六厂改建而成的雅昌(上海)艺术中心,柳亦春发现,这可能是我们的城市在未来一定时期内最为主要的建设方式。
“进入后工业时期,城市就进入了自我更新的过程。”他说,“工业时期肯定有大量的工厂混杂在城市当中,进入后工业时期,这些工厂里有一部分因为技术发展而丧失职能,还有一部分因为污染问题或者有意识的规划调整而被迁移到了城市外围。工厂腾出来之后,要经过升级改造而变成城市发展的另外一种空间。”
伦敦泰晤士河南岸曾经的发电厂,被改造成著名的泰特现代美术馆,它可能是国际上同类建筑最为知名的例子。在国内,这个进程也已开始。2002 年,北京华北无线电联合器材厂开始有艺术家进驻,几年间逐步发展成为著名的“798 艺术区”。2005 年,上海的上钢十厂原轧钢厂厂房改建为红坊创意产业园,厂房的钢筋骨架、高大空间尤为适合艺术展览,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就曾在这里发挥了重大的影响力。柳亦春与同伴在2001 年创立大舍建筑设计事务所,办公地址就曾设立在红坊。
在这一改造升级老建筑的过程中,文化艺术领域往往抢在最前端,同时也折射出整个社会发展进程的全新可能。
柳亦春提到了一个典型的建筑类型——书店。为什么现在科技越来越发达,人们更多地依赖手机阅读,反而会连续不断地出现各种走红网络的书店、图书馆建筑?“人在快速变化的时代里需要某种平衡,精神上、身体性的平衡。所以当大家越发通过网络微信交流时,就反而更需要线下空间的体验,面对面交流的体验。这时候,新的可能就产生了。”他说。
“新的书店该怎样设计?这里有些新的空间模式,甚至新的商业模式。这就给建筑师带来了新的命题。”柳亦春说。
中国城市化建设、城市更新的巨大体量,在过去几十年间已经为大量国内优秀建筑师提供了宝贵的实践经验,他们因此能够在国际上迅速成长;而未来,伴随着新科技、新商业模式,他们可能会做出更多了不起的贡献。
“科技对于建筑设计有着根本性的影响。工业革命时期,因为有了新材料钢筋混凝土,大家才可以不再使用石头、木头,而今天的人工智能会如何影响生活方式,进而影响生活工作的空间——这是建筑师们最关心的事情。”他表示,“我们现在已经有了万科的优客工场、共享办公;从办公空间,再到居住空间,再到空间美学的变化,这些在中国会变得更快。”
本文作者:摩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