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美国是当前全球新冠肺炎疫情的“震中”,但或许印度才是最岌岌可危的“震区”。

世界卫生组织(WHO)紧急情况计划主任瑞安(MikeRyan)曾表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人类在这场新冠疫情的对抗中能否取得胜利,很大程度上将取决于印度未来的抗疫能力。”

印度国土面积为298万平方公里,在2019年人口数量达到13.24亿。相比中国,在约三分之一的国土上,生活着接近同样人口的数量,使得印度成为世界上人口最稠密地区。疫情一旦彻底暴发,印度或将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单独疫区。

为此,印度政府在3月25日零点开始了史无前例的封城行动,以遏制新冠肺炎疫情蔓延。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周,封城能否减缓新冠病毒疫情在印度的流行,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的采访时,云南省社会科学院印度研究所特聘研究员毛克疾表示,就新冠病毒全球传播的特性来看,印度很难躲过。

而复旦大学南亚研究中心副主任林民旺研究员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基于印度历史上多次对抗传染病疫情的国家记忆,总理莫迪领导的印度政府的果断态度和政策执行力,还是比很多国家做得更好。

疫情实情之谜

近几日,印度新冠病毒确诊人数快速增加。根据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公布的统计数据,截至北京时间4月8日19时,印度累计新冠确诊病例5360例,死亡164例。

考虑到印度的人口基数,如果从这一数据判断,印度新冠疫情尚处于早期,似并未在社区内大规模传播。但是印度的专家担心,因为与其他国家相比,受限于印度的检测能力,实际感染人数恐远远高于确诊人数。

自1月30日印度在南部喀拉拉邦首次发现新冠病毒确诊病例以来,印度仅进行了9.6万次新冠病毒测试,且测试重点针对的是与确诊患者密切接触的人员,使得印度成为世界上测试率最低的国家之一。

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采访时,毛克疾表示,印度政府因财政能力有限,很难做大规模的筛查。即使下定决心做大规模的检测,人力和物力恐怕也很难跟上。“不仅仅是印度一个国家的问题,而是几乎所有人口众多的发展中国家,目前碰到的一致性的困难。”他说。

好在印度政府已经充分地认识到了当前的不足。印度卫生部联合秘书拉夫·阿加瓦尔(LavAgarwal)表示,政府正致力于提高检测能力。另一位卫生部官员介绍,印度当前的检测能力已经由过去的一天5000份翻番达到了1万份的水平,并计划在短时间内达到2万份。

根据印度新冠病毒检测的管理机构——印度医学研究理事会(ICMR)的声明,政府计划在“最坏的情况下”把检测能力提升到每天10万份的水准。

在检测力度不足的前提下,考察疫情有无进入大规模的社区传播,或许可以成为鉴定当前印度疫情发展的一个方法。特别是在人口密集、卫生状况差的贫民窟,如果一旦开始社区传播,趋势将很难扭转。

孟买的塔拉维是印度最大贫民窟,因为电影《贫民窟的百万富翁》而闻名于世。在狭小的棚屋和楼房内住有将近100万居民,人口密度将近每平方公里28万人。

不幸的是,在塔拉维已经出现了几例确诊病例。首例新冠病例是一名56岁男子。市政府说,这名男子1日确诊,当晚在转院途中死亡,近期没有出远门或接触已知感染者,以前有过肾脏疾病。

51岁的塔拉维居民沙伊克,就住在一位新冠确诊患者的对面。“我们一家五口人,使用公用厕所,只能从公共水龙头取水。”他说。由于贫民区的条件,在当前印度的封锁令下,贫民区内的居民仍无法避免密切接触,新冠病毒在社区内的传播在所难免。

印度面临着复杂的宗教和贫富差距问题。面对严峻疫情,最大的痛点可能不在于单纯的卫生与疾控,而在于庞大人口中观念的改变以及基础设施的翻新。逼仄的贫民窟与缺少厕所等卫生设施,让隔离在某些局部很难执行到位。

当地时间6日,印度卫生部表示,印度疫情目前介于第二和第三阶段之间,在某些地区发现了大量病例。这与全印医学院(AIIMS)主任的看法一致,印度一些地区发现了局部社区传播。

阿加瓦尔说:“这意味着我们现在努力的方向应该是不进入第三阶段。”

第二阶段,病毒传播仅限于那些有疫区旅行史的人或与感染者有过接触的人;第三阶段即社区传播。

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采访时,毛克疾表示,就新冠病毒全球传播的特性来看,印度具有大规模传播的基础。

他说,首先从目前来看,新冠病毒的传播与气温高低没有特别的关联,印度并不会因为大部分国土处于热带而获得免疫。其次是印度的防疫条件和医疗条件,相比已经处于流行阶段的欧美国家更差,病毒更利于传播。“基于这两点,很难阻止疫情的传播。”他说。

不过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采访时,林民旺显得稍许乐观。他表示,目前并不急于得出结论,有待于21天的封城这一节点结束后,才能看得更清楚。不过他表示:“就印度莫迪政府的政策而言,其对新冠肺炎疫情的态度,显然比欧美国家要坚决果断得多。”

3月19日晚,莫迪首次就新冠肺炎疫情发表全国电视讲话,呼吁国民采取自我隔离措施。当天印度政府宣布暂停国际客运航班,以防范疫情扩散。

封锁令难以为继

相比其他国家通常会留出几天时间让民众有所准备,印度的封城令来得非常火急火燎。从宣布到执行,中间只留出了不到4个小时的夜晚时间让全国13亿民众过渡。

对于这种快速阻断人口流动的政策,世卫组织给出了“及时、全面、稳健”的评价。

在封城的第一天,印度社交媒体上就大量涌现了各地警察用藤条竹鞭惩戒违反封城令民众的视频和图片——他们在鞭子下逃窜的窘态,成为隔离在家民众的笑料。

然而更值得关注的是,在禁令执行后,大量在大城市打工的农民工因无工可做失去生活来源,被迫携妻带子大量返乡。再加上因为公共交通停滞,成千上万的底层打工者要么穿过人山人海挤上车,要么只能选择忍饥挨饿长途步行返乡。

城市里确实空空如也,但是交通干道上却人头攒动,毫无隔离可言。

目前印度拥有近4.5亿非正规部门从业人员,主要从事的工作包括人力车夫、三轮突突车司机、建筑工地日结工资的劳工以及街头小商贩等,他们没有最低工资标准,也没有任何形式的社会保障。

疫情以及全国封城,导致绝大部分非正规部门从业人员因无法工作进而失去收入,同时他们还要承担自己或家人的日常生活开销,这或将导致他们陷入更为严重的深度贫困状态。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被迫违反禁令,外出寻找工作。

印度经济监测中心7日发布的报告显示,按月统计,3月印度就业率只有38.2%,为历史最低水平。报告分析,印度政府为控制新冠疫情蔓延关闭部分企业,导致劳动参与率下降。

随着3月25日后全印进入封锁状态,就业的情况会变得更糟。

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采访时,毛克疾表示从防疫的角度来看封锁令的确效果有限,但他提醒不容轻视这其中政策宣示的效果,劝诫民众不要外出,提高对新冠疫情的重视程度。“在这方面肯定是有用的。”他说。

2019年因减贫研究而荣获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巴纳吉(AbhijitBanerjee)和迪弗洛(EstherDuflo)在印度媒体上发文指出,有必要为印度的穷人提供更多的援助。他们写道:“如果没有更多的援助,那么需求的危机就会像滚雪球般最终成为经济雪崩,人民将别无选择,只能违抗命令。”

对于印度封锁令的可持续性,毛克疾也并不看好,他说印度政府当前进退维谷,“大概率是持续不了的”。因为印度就业的特性,导致这一政策在起步阶段就无法严格执行,往后更难以持续。“对于封城,莫迪政府有很高的政治意愿,但是受到了能力问题的限制。”他说。

为期21天的印度封城将在4月14日结束。由于封锁期间确诊病例急速增加,印度多地相继宣布延长封锁时间。

8日有消息显示,作为退出机制,印度政府正考虑将封锁缩小到重点疫区,而将没有疫情的地区解除封锁,以平衡防疫和经济。

但是,在目前没有检测出新冠病毒的地区,人员的自由流动是否具有潜在的风险?林民旺说:“未来疫情发展的更关键的决定因素是——21天的封禁结束之后,印度采取什么样的政策来继续管控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