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6日早,韩玉,长信银行资金部总经理,脸上挂着悲恸和一夜未眠的困倦,走进宽大、洒满阳光的资金部交易大厅。“咣”的一声,他踢开自己办公室的门。“砰”的一声,门又关上了。

“嘘……”资金部副总经理周喆对交易员们做了个手势,昨夜中国队以1∶5大败于泰国队,他知道老板肯定心情不爽。

“周总,你看!浦江银行要求我们履行60亿信托受益权担保的支付命令来了,怎么办?安排头寸吗?”头寸管理员韩丽茹拿着一封急件着急地说。

周喆正看着,突然,一个交易员喊道:“周总,上交所回购利率跳了起来,到了9%。不妙!”“提高利率,8%,借两周的资金。”周喆早就预感市场资金会紧张,没想到来得真快,终于要爆发了。这是他最揪心的事。“太高了,市场会猜我们有麻烦。”一个交易员回答。“少废话,你懂个屁!去借!”周喆强硬地呵斥。

“啊!天哪!央妈要断奶!真的?”韩丽茹看完微信朋友圈大叫。今天还有200亿头寸没有拿到,再加上60亿。完了!完了!

周喆阴着脸在数据表里扒着各种数据组合和久期结构。运算结果出来了,亏损:一个15.88亿,一个20.58亿。利率每涨一个百分点,亏损至少增加1.57亿。死定了!说不定会把银行拖下水。

长信银行会议室里,长信银行行长刘闲林的调门一如既往:“我们永远要牢记商业银行利润第一的宗旨。赚钱,赚钱,再赚钱!下面把任务分给大家。”

韩玉面无表情地说:“刘行,我们是不是根据当下形势,再研究一下,关注一下市场风险。我个人认为同业资产下半年要收缩,防止银行出现大风险。”

“你什么意思?风险就是机会,就是收益!不懂?”“冒风险谁都会,但要恰到好处。如果发生大风险,谁负责?你,还是董事会?扯淡!”韩玉情绪极糟。

“当然是你负责!如果我负责,要你干什么吃的!你别以为你有绿卡,我就不敢收拾你。不是我从华尔街把你捡回来,你还在要饭。”刘行长大为光火。

韩玉摔门而出。刘闲林也呆坐在会议室里。

突然,周喆闯进门,急声叫:“刘行,不好了,韩总跳楼了。”一个霹雳轰顶,刘闲林歪倒了,手里还拿着韩玉请示浦江银行要求付款的签报。

长信银行所在的投资大厦外墙正在做保养,韩玉掉在了保护网上,大难不死。韩玉被抬上担架,手臂骨折,脚踝骨折,十多处擦伤在渗血。

周喆将韩玉留下来的信递给刘闲林。“事情是这样,为了完成今年的盈利指标,从去年底资金部以行里额定的百亿自营资金为基数,利用杠杆放大养券,总规模约千亿……我们已经预感市场资金紧张,准备做调整。但是,风暴来得太急太快,利率急速拉升,失去调整时空。截至今日亏损约20亿,实在抱歉,无颜面君……昨晚赌球,下注6倍赔率,赌中国队净输3球以内,结果败北。赌债尚余26万美元未偿。还有黄金孖展,昨夜穿破止损线1200点,又输50万美元。我个人已破产,已绝望,已成废人,无力回天。”

韩玉跳楼的消息瞬间传遍银行圈,浦江银行年轻的总经理章志坚心里反复琢磨:“难道就为了那60亿吗?不至于啊。”

昨天,浦江银行购买的民商银行60亿信托受益权买入返售产品到期,民商银行借口浦江信托相关60亿信托收益权违约,未付资金。章志坚一箭双雕,逼迫民商银行付款的同时,又向受益权担保人长信银行催索赔付,限定次日付款,否则视为违约。

他在想,韩玉在银行跳楼一定与业务有关,长信银行哪里出了问题呢?代持?还是票据?不好猜。但是,肯定是市场利率的业务,因为这是资金部的饭碗。章志坚预感可能是债券出了问题。最近利率快速爬升,代持风险最大。韩玉不会是用杠杆放大养券,倍数很高,出了大麻烦吧。

章志坚眼睛一亮,目前浦江银行代持长信银行上百亿的债券都是最高收益的垃圾债券,是浦江银行梦寐以求的。也许,有机会拿走这百亿债券。

章志坚嘿嘿一笑,转身对资产池的交易员喊道:“兄弟姐妹们,你们要尽快打听哪些机构养券杠杆高,哪些机构被挤兑,要割肉卖券,越多越好。垃圾债、私募债、企业债、转债都行,但是,收益价格必须超过7%。今日收益价格摸到6%,火候未到。一旦资金严重短缺,媒体热炒,股市开跌,我们就开始收券。估摸一周内温度会升高,我们要先吊足胃口,等待机会。如果国债收益率达到5%以上,立刻抄收。兄弟姐妹们,打起精神,今年奖金就在银根短缺的凹地里。”

6月6日中午,北京金融街,民商大厦行长会议室里正在研究浦江信托60亿信托受益权到期违约,以及与浦江银行60亿信托受益权买入返售产品的到期责任问题。

民商银行秦洪行长问:“你们都说我们是通道业务,但是人家逼债,如何解释?”

信贷部总经理杨仕雷回应:“这是一个地产项目,叫钱塘观澜,地处杭城钱塘新区,一期投资60亿。原本是浦江银行的信贷项目,由于国策转向,金融监管限制银行发放房地产贷款,所以转给浦江信托。由于项目不错,浦江银行不想脱手,于是利用我们作为信托受益权的通道,浦江银行以买入返售形式持有该项目。该项目正在投资期,根本无法还款,只能续借。原设计是浦江银行负责以短补长,滚动融资,用理财与买入返售交替接续。但是,银监会8号文限制了非标产品扩张,浦江银行超标。目前,资金紧张,利率升高,信托难以再定价。即使新发一个信托接转过来,也需要一个月时间。所以,浦江银行撂挑子,终止协议续期,资金链断裂。”

“为什么我们甘愿当这种通道呢?风控和法律部干什么吃的?”秦行长很生气。

“这是中介创新业务,大家都不熟悉。我们不是券商,手续费自然最高,开价2%。”同业部总经理赵睿安回答。

“还有一个原因。我们也有一笔50亿的地产项目,浦江银行是通道。这是互惠。”赵睿安补充。

“是不是我们用一个好项目,跟人家有问题的项目做了交换呢?”秦洪尖锐地讽刺。

法律部总经理武净人说:“可以这样,我们宣布启动处置权,处置信托资产。协议上规定宣布处置资产,第一付款责任由担保人承担。”

“还有别的办法吗?我们总不能跟浦江银行打仗后,再跟长信银行打仗,将来同业业务如何开展?”赵睿安迟疑地问。

秦行长拍板,“好!按照法律部意见办!另外,与长信银行交涉柔和点儿。一定要找到浦江银行与浦江信托把我们当通道的法律依据。然后,再跟他们算账。”沉吟了一会儿,秦洪说:“我讲个段子给大家听听,有个少妇报案,她把钱放在胸罩里,在拥挤的地铁里,被一帅哥偷走了。警察纳闷儿地问,这么敏感的地方,你就没有感觉吗?少妇红着脸说,谁想到他是在摸钱。段子结论是让合伙人的钱,在愉快的体验中不知不觉地被摸走。这是商业模式的最高境界。”

很明显浦江银行把民商银行摸了。谁都没有想到,处置信托资产启动后,更大的麻烦和危险还在后面。

下午两点,长信银行资金部会议还在进行。两点半,资金部终于借来200亿头寸,成本超过12%。市场资金奇缺,资金部停止借款。老总跳楼的消息传遍天下,同业机构一起收缩了长信银行信用额度。长信银行在市场已经无法借钱。出于无奈,长信银行只能求助央行。但是,央行回话要求长信银行自己解决。

刘行长火冒三丈地大骂:“我们交了20%的准备金,央行居然不施援手,太过分了!”陈明辉副行长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抓起红机打到钓鱼台。“给我接十一号楼首长!”

电话通了,陈明辉愤恨地喊:“如果发生金融危机,你管不管?现在市场资金紧张,媒体像苍蝇一样到处放大消息。一旦闹出事来,央行会吃不了兜着走。到明天12点前,央行不借钱,我们就公告。我们向央行交了1500亿存款准备金,借60亿一天钱,为啥不行?央行是维持金融稳定的机构。结构调整也不能硬来,总需要一个过程。一刻钟后,央行不给答复,我们就硬性透支,明天向社会公告!”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周分解。

(本文为《同业鸦片》精编版,下篇连载《财商》下周刊出,中信出版社,作者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