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多离我们而去了。这个消息虽不令人感到意外,但也着实触动了音乐爱好者的神经。整整一个星期里,各种社交网站上重复着几乎同样的信息。有资源的分享各种资源,余下的除了狂转之外,就是哀叹自己与大师无缘。阿巴多实际上两次来中国,1973年我还没出生,2009年又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我也属于与大师缘浅之人。
不过,2009年北京的那几场演出事后传出不少有趣的消息。特别是那个抑制不住兴奋高声叫好的姐们儿,很是让圈儿里谈论了一阵子。据亲历者回忆,当时演的是马勒《第四交响曲》。这部作品的末乐章本来就是具有轮回的意义。从第一乐章开始,指挥与乐队像是带着听众经历了一番人世间的波澜,而在最后一个乐章又最终回到了全曲开始的动机。所以,按照大师的布局,这个作品的弱结尾应该造成似终无终的淡出感。而这个淡出感,应该十分巧妙地把音响和音乐厅中的寂静结合在一起。使得乐曲结束之后的寂静也成为音乐作品的一部分。然而当这种寂静刚刚开始发挥作用的时候,这位姐们儿抑制不住的激动喊声令其戛然而止。
我的另一位朋友在2009年的时候去瑞士琉森聆听大师的音乐会,当时演奏的是莫扎特的《安魂曲》。音乐结束之后,全场与阿巴多一同陷入对寂静的聆听。这种有点让人汗毛倒竖的经历让他特别感动,直到今天仍然念念不忘,每每谈起仍激动不已。“大概安静了有三十秒……”他一直这样说。其实,从音乐结束到掌声响起之间,超过10秒钟的寂静就让人很是坐立难安了。
2003年,欧音公司推出了一部纪录片,题为《聆听寂静》。这部影片可以算是对大病之后的阿巴多第一次深入、全面的采访。其中第二段,阿巴多回答了一个有趣的问题:“你喜欢怎样的听众?”
他说,自己最爱的听众是能与自己一同感受音乐的寂静。在演奏一些作品,尤其是谈论生死的,或者采用弱结尾的作品之后,音乐厅空间里的寂静实际上与作品是融为一体的。所以这种寂静也需要被聆听,这种寂静不是空洞无物的,而是音乐里预先包含的。能与听众一起聆听这种寂静的感觉是他所追求的。“这不仅对演奏家、指挥家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同时也对听众提出了很高的要求。”
有趣的是,他很清楚地指出,这种寂静往往出现在内容深刻的作品,特别是采用弱结尾的作品之后。换句话说,那些原本就试图通过营造辉煌终结效果的作品(可能是占据绝大部分数量的作品),以及轻松活跃的小型乐曲并不适用于这个说法。好比说,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响曲》,结束在绝望的弱奏中,悄悄消散的音乐应当在听者心中留下无奈的哀愁。这时最恰当的反应莫过于一声轻轻的哀叹,而不是欢快地鼓掌喝彩。而同样由柴可夫斯基创作的《第四交响曲》,结尾由暴虐转向癫狂。如果在这样发疯般的终止之后,还陷入沉寂,简直就是做作得有些可笑了。
我认为,阿巴多并非真正介意听众是不是在音乐结束时立刻鼓掌。他心目中的理想听众实际上是那些真正能感受音乐,并且用正确的方式给予演奏家、指挥家回馈的人。在辉煌的炫技之后报以热烈的掌声,在作曲家留下的寂静中陷入沉思都是听众正确的回馈方式。从他在琉森的音乐会录像中能清楚地看出,阿巴多总在努力地表达他所理解的音乐,并且期望通过自己的演绎赢得观众正确的回馈。渴望与听众通过音乐进行交流,而不是一味将自己的演奏倒给台下的人们,这一点正是2000年以后,他的音乐境界有所升华的根本因素。(作者为艺术人文频道编导,“半乐谈”聚焦国内外演艺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