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句老话叫“富不过三代”,为什么在犹太世界,却诞生了很多有名的“老钱”家族?73岁的沙拉·伊马斯(Sara Imas)是上海社科院特聘研究员,也是上海已知仅存的犹太难民后裔,在带着三个孩子回到以色列生活的12年里,除了努力在当地立足,她最重要的事就是观察和学习以色列教育,尤其是以色列教育中最值得借鉴的财商教育。
近年来,越来越多中国家长也意识到财商教育的重要性,社会上出现各种价格不菲的财商培训班、财商活动。但沙拉说,犹太人的财商教育不一样,不是速成的,而是融入日常生活的自然习得,贯穿于整个人生过程。为此,沙拉写了新书《犹太妈妈的财商教育》。“中国社会现在开始重视起财商教育,我反而担忧了,因为很多家长和孩子没有真正了解什么是财商,也没掌握财商教育的精髓。我更想告诉中国父母的是,理财就是理人生,如果连人生都没有理清楚,是不存在理财的。”
菜市场里的财商教育
1950年,沙拉出生在上海虹口区大名路一幢两层花园别墅里。她从小就过着优渥的生活,冬天穿的大衣是父亲托人从苏联带回来的,还经常跟着父亲参加外事活动,出席晚宴。同时,父亲又给她订阅《少年文艺》《儿童时代》,买“四大名著”,她和弄堂里的孩子们一样从小学愚公移山、雷锋事迹,还能背下全部《毛泽东诗词》。童年生活简单快乐,但沙拉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周围孩子不一样——她有黄头发、白皮肤,父亲立维·伊马斯是犹太人。
关于父亲的过去,有太多谜。父亲仅和她一起生活了12年就去世了,从来没完整说过自己的人生经历,沙拉只知道一点点。小时候,沙拉看到父亲手腕上有5个数字刺青,好奇地问他是否被关进过集中营。他淡淡地说,那是犹太人在德国用来喝水的号码。还有一次,沙拉看到父亲背上有深深的疤痕,这次他没有隐瞒,告诉女儿,是逃离边境时被铁丝网划伤的。上世纪30年代,40岁的他想办法从德国逃离,当时天寒地冻,他徒手在雪地里挖了个坑。他在坑里脱下西装和衬衣,然后光着身子钻出来,因为他怕西装在爬过铁丝网时刮蹭坏了,别人一眼就看出他是难民。
那套西装上有无数暗袋,可以装很多钱。逃到上海后,会讲俄语、德语、波兰语、英语的他,开过酒吧、面包店,还在海关工作过,凭着犹太人特有的经商智慧,很快生活变得富裕。沙拉是立维60岁那年才有的孩子,也是他在上海唯一的孩子。她不知道自己生母是谁,父亲从来不说,她也不敢问。没有国籍的立维给沙拉找了个养母,她是家里的保姆。这样,沙拉有了中国户口,并得以在上海读小学。
小时候,立维不仅尽量给沙拉提供优渥的生活环境,还教她犹太人的财商知识。逛菜场时,他不是马上就买,而是带着女儿先到处逛,“人生如同菜场,不要一看到东西就马上把它买下来,你必须再走,看别的摊位,你要学会比较”。买的时候各种精挑细选,但快要选好时,父亲又故意买些不是那么新鲜的菜,他给女儿解释:“如果每个人都拿更好的,不太好的菜卖给谁呢?”
要包容自己和别人的缺点,从父亲言传身教的财商教育中,年幼的沙拉明白了这个为人道理。
以色列寻根后重回上海
二战时,上海曾接纳了几万名漂泊的犹太人,战后他们都陆陆续续回到新建国的以色列。那时立维年事已高,身患重病,他担心没法带着年幼的沙拉走完漫长的回国之路,只好一直留在上海,直到1962年去世。
没有亲生父母庇佑的沙拉,从此开始坎坷的人生。1967年,身为犹太后裔的她被赶出家门,还被剪掉天生卷曲的头发。1971年,她去铜厂做女工,凭借自己的认真努力被工友们接纳、认可,没想到再次祸从天降,养母诬陷她是“外国特务”,被关押了11个月。因为急于摆脱养母,沙拉一心想着最快速度从她家搬走,便在26岁时匆匆找了个上海男人结婚。没想到此后,她接连掉入婚姻不幸的泥潭,前后有过三次婚姻,生育了三个孩子。
也是做了母亲后,沙拉更加思念父亲。随着上世纪90年代初中以建交,沙拉萌发了想替父亲实现遗愿,去以色列“寻根”的念头。1992年,沙拉带着三个孩子回到以色列,被安排到毗邻黎巴嫩的一个边陲小镇安家,一切全部从零开始。当时恰逢巴以冲突升级,屋外经常有黎巴嫩飞来的炮弹,他们每天都能听到爆炸声。最初的两个月,几乎都是在防空洞里度过。
沙拉说,离开上海时,她满脑子都是从前各种痛苦的回忆,当时是怀着逃避的心情来到以色列。但是克服重重困难,在以色列生活了12年后,她的想法变了。犹太人非常注重家庭关系,哪怕她通过开餐馆等各种努力,做到事业有成,在经济上跻身社会中上层,身为孤儿的她却始终感到孤独,无法真正融入当地社会。这时,沙拉才意识到,以色列是父亲梦想中的天堂,并不是她和孩子们的。他们在上海出生、长大,真正的家在上海。后来,小儿子先行一步,回国做珠宝生意,大儿子也有意回去。2004年,沙拉重新回到上海。
此后,沙拉把她在以色列的经历、养育几个孩子的经验,以及以色列教育中的成功之处,写成“《特别狠心特别爱》系列”,先后出版了《父爱是一种智慧》《上海犹太母亲培养富豪的手记》等。这些书都比较畅销,沙拉也为更多中国人所熟知。
理财教育也是“人性教育”
概括起来说,沙拉希望中国家长借鉴的以色列教育经验,就是要打破自己身上典型中式家长无限奉献、喜欢各种包办的养育习惯,在“狠心”中培养孩子生命深处的技能和素质,从小就学会独立生存,同时尊重孩子的独立人格。
沙拉在《犹太妈妈的财商教育》中回忆,刚回以色列时,三个孩子中最大的14岁,最小的只有3岁。尽管经济非常拮据,但她和传统的中国家长一样,不和孩子谈钱,觉得赚钱抚养孩子是大人应尽的责任,家里的各种事情也是身为单亲妈妈的她一手包揽,孩子们只需要好好学习就行。
直到有一天,邻居来串门,看到她手忙脚乱做好饭后,又把饭一碗一碗盛给孩子们,忍不住心直口快地对两个十多岁的儿子说:“你们已经长大了,怎么能一动不动等着妈妈来伺候呢?”接着,她又严肃地告诉沙拉,爱孩子要有分寸、原则和方法。
邻居的话虽然让孩子们听了有些难受,但沙拉也注意到,周围孩子们确实和她“五谷不分”的孩子有些不同,他们不仅能自己完成学业任务,还帮父母做家务,从小就想办法赚零花钱,越是富裕家庭的孩子,越被父母推到家门外体验生活。在以色列,没有中国人“富不过三代”的说法,他们认为,财富可以代代传承,关键看父母对孩子怎么教育。
从此,沙拉有意留意犹太人对子女的日常教育,尤其是他们非常擅长的理财教育。她也调整了自己的教育模式,带着孩子们一起做春卷、卖春卷,全家齐心合力,赚到回以色列的第一桶金。在此过程中,几个孩子都成长得很好,也学会了生存技能。
莎士比亚在《威尼斯商人》中塑造了精明、冷酷的犹太商人夏洛克,但沙拉说,犹太教育中培养孩子财商的目的,不是让孩子成为赚钱的机器、守财奴,而是把理财教育视为“人性教育”,借此帮助孩子养成正确的价值观,学会调配、使用、分享资源,从而有信心也有能力实现自己的梦想。
“犹太人是世界上最会赚钱的民族。在以色列生活多年,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告诉大家,财商智慧包含在人生智慧中,犹太人没有把财商教育和生活割裂开来,而是认为,把自己的生活理好了,财也就理好了。理好自己的人生,比一门心思赚大钱更能让人幸福,也更能对社会做贡献。”沙拉说,有些中国家长担心从小跟孩子谈钱,长大后孩子会掉进钱眼儿里,“其实关键在于家长是否从小给孩子传递了正确的金钱观”。 受访者供图